遠在錦州前線的嶽托的确如陳奇瑜猜想的那樣,處在了騎虎難下的境地之中,面對着龜縮在松山等堡城中的明軍,他頭一次感受到了深深地無力感。
當初他信心滿滿地率大軍南下,以爲除了錦州城無法攻破之外,其他的小堡小城會輕而易舉的被打破, 然後大殺大掠一番便能回返盛京,既能報義州之仇,又能獲取大量的人口物資,回到盛京後也能在歸返的西征主力面前長個臉。
按照八旗與明軍交手多年的經驗來判斷,錦州軍雖然攻取了義州,并且将鑲白旗的一千人殲滅, 但自身的損傷也會極大,其主力定會大部回返錦州防備八旗随之而來的報複行動,其他的堡城防禦力量應該會非常薄弱。
讓他沒想到的是,守衛這些堡城的居然不是與八旗兵對陣多年的錦州軍,而是明廷從關内調派來的官軍。
這批官軍人數雖然不多,但不管是從裝備還是戰鬥意志上,都遠遠勝過祖大壽的手下,給人一種難以撼動的感覺。
嶽托在與孔友德等人商議過後一緻認定,這路明軍便是去年在昌平城下阻擊阿濟格的那一隻,其部火器犀利、軍容嚴正的特點與阿濟格所描述的完全一緻。
但就算知道了這路明軍的來路,嶽托等人卻對如何勝之毫無辦法。
對方就是倚靠城牆作戰,有城頭威力巨大火炮做掩護,兩翼有槍陣護衛,如同一個刺猬一般很難下得去口。除非是用人命去硬堆,不顧大炮火铳長槍的巨大殺傷力,直接用重甲步卒破開口子後沖進陣内,但那樣做的話代價也太大了,八旗兵精銳是精銳,但人數還是太少了, 不用說一換一,就算是十個明軍換一個八旗悍卒的命也劃不來。
自從在松山和大興堡下接連吃癟之後, 嶽托眼見無便宜可占,遂下令全軍撤回錦州以北,紮下營盤後再行計較。
現在的錦州及松山等堡城在嶽托心裏如同雞肋一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承蒙皇帝看重,自己做爲八旗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帶着兩三萬人勞師遠征,幾個月間耗費了大量的錢糧物資,到頭來卻是損兵折将、顆粒無收,反倒是白白搭上了數百條人命,雖說也殺傷了不少明軍,但戰果與付出根本不成正比,這讓他如何有顔面回到盛京?
但如果還繼續在錦州一帶與明軍耗下去,不說糧草物資已經出現了難以爲繼的現象,單說日漸低迷的軍心士氣,以及逐漸變冷的氣候,這些對八旗兵非常不利條件和因素相加起來,讓嶽托決心退兵的念頭一日甚過一日。
就在他左右爲難的時候,嶽托接到了父親代善派人送來的密信:聖躬違和,已經病卧在床。
收到密信的嶽托當即招三順王前來議事,最終決定準備退兵。
但這個命令絕不能由他的口中發出,他要上奏盛京,把這個鍋推給皇帝來背。
皇帝雖然病倒,但處理政務還是沒有問題的,隻是不能長時間操勞而已。
遠在盛京的皇太極也根本沒有想到,正值壯年的自己怎麽會突然得了如此重的大病。
随着西征主力的陸續滿載而歸,掠獲的大量人口和物資讓皇太極欣慰不已。張家口堡商路的斷絕給八旗帶來的後果已經逐漸顯現出來,各旗的漢人包衣每日的口糧已經開始大大縮減,如果這種狀況持續下去,不到明年開春時節,整個八旗的糧食就會出現難以爲繼的狀況。雖然中間有與錦州明軍小規模的走私補充,但糧草物資匮乏的情況卻是越來越嚴重。
看着不斷的有八旗兵帶着成千上萬的蒙古人,趕着數不清的牲畜和滿載糧食的勒勒車回返建州,壓在他心口的那塊巨石終于松動了不少。
高興之下,皇太極決定去山林中打獵消遣一番,好讓緊繃已久的精神放松一下。
但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他騎着戰馬射翻一頭麋鹿時,鼻腔中忽然感到一陣溫熱,随即一股帶着鹹味的液體流入口腔之中,緊接着大股殷紅的鮮血順着鼻孔迅速流淌下來。
騎在馬上的皇太極感到頭暈目眩,身上的力氣也像是在随着鼻血快速地流失。他趕緊單手勒住戰馬,抛掉手中的長弓,仰臉向天,單手摁住鼻梁處,試圖止住鼻血的流淌,但這些舉動絲毫不起作用,大量的鮮血如泉水般持續向外流淌着,很快便将他胸前的衣袍浸濕。
兩側的護衛發現了皇太極的異常後迅速打馬圍攏過來,身材壯碩的護軍統領鳌拜催馬奔到皇太極身邊,眼見馬上的皇太極身子搖搖欲墜,鳌拜迅疾躍下戰馬後一把扶住他的身子,然後雙臂發力、口中輕嘿一聲,将胖大魁梧的皇太極抱了下來,随即翻過身來、雙腿微曲,背起自家主子朝着遠處停放的馬車狂奔而去,皇太極鼻腔中奔流的鮮血一會便将鳌拜背後的棉甲染得通紅。
“皇後先請安心,皇上得的是鼻衄之症,是因風眩之症引發,現下鼻血已經止住,稍後等皇上醒來之後,再服用一碗湯劑,裏面有鎮靜安神之物,皇上服藥後會好生安睡一陣,醒來後病狀應會減輕一些。此症需安心靜養一段時日,期間不得食用牛羊肉及人參等發物,奴才現在便去外殿等候,以便皇後随時召喚!”
“有勞李禦醫了,你且退下吧!有事本宮會雖是差人喚你!皇上的病情不得向任何人講說,不然本宮誅你九族!”
年過五旬的禦醫李存德吓得打了個冷戰,趕忙跪下向哲哲皇後以及布木布泰、海蘭珠等人磕頭行禮,起身躬腰退到殿門口後,這才提着藥箱轉身出去。
“皇後,皇上這病不要緊吧?要不要派人将大阿哥召回?”
細眼塌鼻的布木布泰、也就是後世大名鼎鼎的莊妃,看着床榻上閉着雙眼、臉色蒼白的皇太極,擔憂地開口問道。
“别擔心,皇上身體強健的很,這回隻是偶染小疾,過幾天便好轉了!”
憂心不已的哲哲開口安慰道。
她是布木布泰的姑姑,兩人卻先後嫁給了皇太極,但在宮中彼此間卻是以品級稱呼。
“妹妹别擔心,皇上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現在要緊的是别讓外人以爲皇上得了重症,要不然,指不定有些人會起了歪心思!”
說話的海蘭珠是布木布泰的親姐姐,以二十六歲的高齡嫁給了皇太極。海蘭珠的五官雖不甚出彩,但一雙黑白分明、顧盼生姿的眼睛卻讓整張面孔生動無比。去年剛剛嫁到宮中,便憑着别樣的風情獨得恩寵。皇太極稱帝冊封五宮後妃時,海蘭珠後來居上,被冊封爲宸妃、“東宮大福晉”,地位僅次于哲哲皇後。皇太極還借詩經中“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的名句來給海蘭珠的居所命名爲“關雎宮”
“宸妃不必擔心,朕不要緊,這病也是有些年頭了,隻不過此次犯的重了一些罷了,過些日子便能無恙。皇後,你着人傳旨,叫禮親王入宮來!”
病榻上的皇太極突然開口,用微弱的聲音開口安慰道。
“皇上你醒了!?”
哲哲等三人同時喜道。
“朕說了不要緊,朕心裏有數!速去着人傳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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