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汲縣街頭将大牛和妞妞帶回到京城皇莊的王安成,現在已經積功升至百戶一職,崇祯九年被委以重任,率手下校尉力士來到兖州建立了新的百戶所。
“屬下謝過百戶提攜之恩!此事全賴百戶及兩位總旗謀劃得當,屬下隻是奉命行事而已,百戶及二位總旗當爲首功!”
一張馬臉的喬村人醜心眼卻不少, 聞聽王安成的話後立刻将高帽給扔了出去。
“提攜談不上,我王某人絕不是攬功诿過之人,該怎樣就怎樣!李立,回本官的話!”
“禀百戶,張聞香、邱玉蓮、黃芸三人乘坐預先安置好的馬車正在回轉途中!屬下幾人回返途中會商過數次,皆認定此次行動毫無破綻之處!就算仵作驗屍也會當做溺亡!”
總旗李立回禀道。
“待張聞香幾人回轉後,稍作歇息即刻将她們全家轉到濟南府去,那邊自會有安插之處。兖州府是不能留了, 萬一被今日孔府中人認出,會有些麻煩!告知她們三人,打下月起上峰會将其全家薪資翻倍給予!”
那三名婦人皆是錦衣衛的外圍人員,日常以走街串巷賣藝的身份出現。其家人也是錦衣衛外圍,平日裏每到月頭會到定好的隐秘所在,領取錦衣衛發放的薪資及費用,這些銀錢足夠其一家人過着安逸的生活。而這次立功之後,錦衣衛經曆司自會将其薪資翻倍。
“卑職領令!”
李立拱手回道。
“此事規矩如同往常,家屬親眷皆不能告知!”
王安成告誡道,李立等三人皆點頭稱是。
這是錦衣衛内部的老規矩,李立等人都是世襲出身,自是對衛内的規定了如指掌,王安成是出自上官的謹慎,所以才又叮囑一遍。
這次誅殺孔胤植的行動是在朱由檢的授意、駱養性的指令下進行的,除了參與這次暗殺的人員以外再也無人知曉。
王安成在接到指令後立刻召集總旗李立、周強兩名總旗密商,以求能圓滿的完成上峰的指令。
暗殺孔胤植并不難, 畢竟千百年來無論怎樣改朝換代,都無人對孔家的家主下毒手,加上衍聖公府并沒有武裝力量,隻有少許家丁,對外界的防範等同于無,所以若想暗中除掉孔胤植非常簡單。但駱養性的密令是要讓外界以爲孔胤植是意外身亡,與任何人都無關,那此事的難度就陡然增強了數倍。
王安成與李、周二人扮成商販、乞兒、農戶、遊方道士等數種身份,分别趕赴曲阜城對孔胤植日常的習慣進行了解,經過長達數月的跟蹤查探,終于摸清了孔胤植的一些生活規律。
回到兖州後,三人經過數次反複的商讨,最後定下了今天的行動計劃。然後王安成将所内綽号水鴨子的校尉喬村定爲具體實施的人選,李立與周強爲策應。
在喬村等人數次踩點後,參與行動的人員在這期間演算并實踐了幾次。
從張聞香等人吸引家丁的注意力,到喬村下水潛遊至孔胤植眼皮底下的時間、直至将其拖到湖底溺斃後脫身返回、三人借着雜草灌木的掩護跑到幾裏外拴着馬匹的地方、張聞香等人去樹林後面乘馬車離開等等。在這些細節所耗的時間基本都控制的相差仿佛,并确認幾無失敗的可能性後,王安成才下達了動手的命令。
接近午時的時候,孔胤植已經腫脹變形的屍身被從湖中打撈上岸,混在人群中的錦衣衛便裝密探迅速騎馬将消息送回兖州,僅僅過了片刻之後,兩騎快馬馳出兖州府,直奔京城而去。
三天之後,皇宮裏的朱由檢便接到了孔胤植溺斃的消息,在驚歎這次行動精密的謀劃布置之餘,他吩咐駱養性,對參與此次行動的官校定要不吝升賞,并且要在有高等職位空缺時優先予以拔擢,能制訂出這種無懈可擊的方案的人才可不能讓其埋沒。
朱由檢之所以要将孔胤植誅除,純粹是出于後世思維中的一腔義憤,屬于典型的憤青極端主義。
對孔胤植這個三姓家奴,後世時的朱由檢便對其行爲十分的不齒。
挂着大明太子太師、太子太傅頭銜的孔胤植,在大明即将覆滅時先降李闖,後降滿清,并在清軍打到山東時率先剃發易服,其所作所爲已完全喪失了儒家的風骨,變成徹頭徹尾的投機者,一個爲了家族利益可以抛棄國家民族的卑劣小人。
朱由檢早在去歲便令錦衣衛放出風聲,說是孔家南宗不堪日益衰敗之局面,意欲染指儒家正尊、奪回衍聖公的爵位。
他這是爲以後分化和削弱孔家在士林中的地位埋下伏筆,成敗現在還不好說,但借削弱孔家之際,趁機改革儒家思想已是大勢所趨。
孔家的地位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撼動的,貿然動手的結果很明顯,那就是自己會成爲全天下文人的公敵,朝廷所有官員都成了對立面,到時整個朝廷将會處于癱瘓的狀态,政務無人處理,其後果就是不久之後大明亂了,大明亡了。
對于舉起屠刀誅其九族一事,朱由檢心中會浮現出一幅畫面:倭寇用刺刀挑着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因爲那也是九族中的一員。
無知者無畏,無知者破壞力巨大,典型的代表就是前世的流賊與滿清。
朱由檢極度反感有些人将自己充滿暴力、邪惡、毀滅、強權、破壞、冷酷、殘忍、反人類等等這些野蠻落後的觀念,以大義的名義強行灌輸給很多無知的年輕人,這樣的人若成爲頂層決策者,帶給整個國家的将會是一場巨大的災難和創傷。
幸虧這樣的蠢貨穿越回去禍害古人去了。
大義不是屠殺同胞,那樣與倭寇有何區别?
若是這種狹隘粗暴、野蠻落後的思想在後世大行其道,那将是多麽的可怕?不聽話,殺,然後以解放奴隸的名義再創造出新一批的奴才。
有多少罪惡假正義之名。
在朱由檢的認知中,任何思想都有其可取之處,儒家亦不外乎如是。
但不管任何思想、學說,都不應成爲統治者壓榨盤剝百姓的工具和借口。正如儒家,仁義禮智信是其根本,但這種根本的實施不能隻針對底層的百姓,而是要自上而下的一以貫之。
換句話說,所有優秀的德行,當政者首先要去做到,而不是要求别人做到,自己可以例外。
但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若想讓既得利益者放棄私利,單靠改造思想是無法限制他們的,隻有通過嚴格的法律和制度去約束才有可能成功。
儒家緻良知的基本思想是試圖用道德來約束人的言行舉止,但後世的無數事實證明,用法律約束公民的行爲比起用道德來更加管用。
這次孔胤植之死不可避免的牽扯到一個敏感的問題:衍聖公爵位的傳承。
按常理說孔胤植的長子孔興燮是順理成章的六十六代衍聖公的繼任者,但在朱由檢的計劃中,衍聖公的爵位是要虛懸一段時間的。
削弱孔家就是削弱儒家。誅除現任衍聖公,然後通過其他手段挑起孔家爲争奪衍聖公之位而發生内讧,最後使其在士林和民間的聲望以及影響力大跌,這便是朱由檢的目的。
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
這是聖人說的。
但如果爲了衍聖公這個利,轉而大打出手,完全置君子的義而不顧,那你不就是小人了嗎?
儒家的象征在衆人眼中成爲了争利的小人,那儒家還有何資格用自己的學說治理地方和百姓?
這隻是設想,具體實施起來怕是相當困難。畢竟是聖人的子孫,總要顧忌顔面,爲了整個家族長遠的利益着想,也不會輕易的爲爵位撕破臉皮。
再說曆代朝廷都有規定,禁止孔家爲争搶衍聖公爵位内讧,認爲那樣會丢了讀書人的臉面,失了儒家的本分。
從嚴格意義上講,南宗才是衍聖公的正尊。
建炎二年,聖人第四十八世嫡長孫孔端友随宋高宗趙構南渡,定居衢州建立家廟,得宋高宗襲封衍聖公。一直到蒙元至元十九年,忽必烈诏當時任南宗第六代衍聖公的孔洙去京議封。孔洙稱因本支祖茔已有五代在衢,難以棄離。而曲阜子孫守墓有功,所以願讓爵于北宗,從此之後,北宗才确立了今天崇高的地位。
在朱由檢看來,孔家之所以分作南北兩宗,完全是爲了家族的存續而兩面押寶的投機行爲,這種做法在世家大族中屢見不鮮。就如後世某個階段一樣,父子兄弟表面上爲了所謂的理想而反目成仇,其實都是族中長者的安排而已,到時不論誰坐了江山,整個家族也能獲得足夠的利益。
就在朱由檢謀劃削弱儒家地位的時候,在繁華富庶的江南,一場因朝廷征收商稅之事引發的風波也正在醞釀當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