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恭枵自請入京觐見後,朱由檢爲顯重視,随即将貼身太監李二喜派去開封迎接伴随,以示對這位親王的禮遇。本以爲頂多月餘便能見到這位在後世中頗有賢名的堂兄,沒想到李二喜這一去便足足有數月的工夫。
因爲每天都有無數的大小事情纏身,朱由檢慢慢地把這事擱到了腦後。直到數日前接到錦衣衛禀報, 周王已至京師近郊,再次上本請求觐見,他這才記起來還有這檔子事。
在禮部及鴻胪寺官員将周王迎入客館安頓好之後,朱由檢遂于幾日後抽空召見了朱恭枵。
在行了一跪一叩的大禮後,朱由檢溫言吩咐給堂兄看座,朱恭枵推讓一番後恭謹的坐在了錦墩上。
“王兄自開封千裏奔波至京, 一路着實辛苦,朕觀王兄雖逾知天命之年,氣色卻着實不錯。朕登基已逾十載, 終日間忙于國事,雖心念與諸王之親恩,但卻礙于祖宗之規,始終無法得見,今日與王兄終得相見,也算了卻了朕一件心事。王兄既已入京,那便長駐一段時日,王兄但有所需盡管開言;朕會着有司相陪,王兄可趁此夏末秋初之際好好遊覽一番京師風光!”
朱由檢微笑着對朱恭枵開口道。
“有勞聖上挂礙,臣身子尚可,隻是漸漸年邁而已。臣無事時常思之:聖上自即位以來,勵精圖治、廓清禦内、掃蕩群醜、善待子民,我皇明終現複興之像,我朱家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亦當含笑矣!臣觀聖上近年所爲,實有大胸襟、大氣魄, 将來所創之功業定會遠超太祖太宗!臣身爲太祖一脈, 亦是甚感自豪與欣慰!臣此次得見我皇,亦因我皇開恩,摒棄祖制陋俗,使臣得以于有生之年得見王城以外之天地,此舉開創我皇明兩百餘載之新意,臣内心涕零之下,亦覺此生無憾矣!”
朱恭枵說完後起身對着禦座上的朱由檢躬身深施一禮。
他這番話半是恭維半是真心。不管他朱家天下将來維持到何時,這件事與他都沒有多大關系。但對于一個相當于被判無期徒刑,并服刑多年後突然遇到大赦的人來說,終于從數十年困居的方寸之地走出來,那種終得自由的激動心情是平常人無法理解的。
從這一點上,朱恭枵還是對朱由檢十分感激和欽佩的。更改祖制可不是一般人敢去做的,尤其是對于防諸王如同防賊一般的皇帝,能做出允許親王出藩地的決定,可真是需要極大的胸襟和魄力。
“王兄快快請坐。朕始終以爲,血脈親情不能随意割舍,倘有際遇,便應予以加之;祖宗當初之規亦是因時而定,豈不聞世易時移,規制雖繁多,但亦應與時俱進方可,若全由祖制,那今世之人何享前人之不能享?況我朝祖制曾與諸王良田萬畝,可現今諸王田地幾何?由此可見,祖制優存劣改已是勢在必行,否則将遺禍與子孫矣!朕今不過三旬之齡,尚處有爲之階,當趁尚有餘力之時,興利除弊,以使我皇明萬億子民安居樂業,亦使我大明江山得以存續下去。王兄等諸王之行舉若有益于朝廷者,朕亦會不吝賞之!大伴,給王兄續茶!”
說了半天沒營養的話之後,雙方終于進入了正題。
“臣既是請見聖上,那自是已知聖意。恕臣直言,臣此次京師之行,沿途路過數十州縣,亦曾路遇不少流民,其情其景讓臣心下慘然,亦使臣對王城以外之百姓處境有所知曉。近年我大明數省遭逢流賊禍亂,又遇天象偶有不合,故此方生些許亂象。目睹衆多百姓終日活于食不果腹、苟活乞命之下,臣亦生憐憫之心,思及平常之鍾鳴鼎食,始覺其來之不易,更知聖上思慮國事之艱難!思前想後臣亦痛下決心,臣自願以名下田産若幹奉于我皇,以略解我皇撫育萬民之憂,以盡臣子之本分!懇請聖上收下臣之心意,使臣能以報天下!”
朱恭枵說完後起身施禮道、
他這番言行是題中應有之意,要不然朱由檢哪會讓他離開封地,至于朱恭枵具體能獻出多少田産來,李二喜整日旁敲側擊也未打聽出來。
“甚好!王兄果然乃深明大義之臣子!此舉令朕激賞不已!若天下諸王皆能如王兄般明事理、通世情,還有何事能難得住朕?我朱家血脈果是與衆不同,王兄此舉堪爲諸王之表率也!那王兄此番願意獻出田地幾何?想來應不是小數目!朕倒是甚期之!若王兄如朕所料中那般慷慨,那朕亦絕不小氣,王兄但有所請盡管講來,但凡合理,朕無有不允!”
在不知道周王的标的之前,朱由檢也沒把話說滿,總不能你隻拿出幾萬畝地來,我就答應你所有條件吧?
“臣動身赴京師之前,曾讓王府管事太監将府中田地商鋪之冊頁拿來觀之。臣自祖上就藩開封以來至臣已是十一代,兩百餘載間,共計累獲賞賜田地六萬四千餘頃,開封、洛陽、襄陽、南京、濟南等大城有商鋪酒樓四十餘間;臣願奉兩成田地、五成商鋪與聖上。臣僅有一子并已早喪,先膝下隻餘兩個孫兒,臣百年之後爵位自有長孫承繼,可幼孫亦頗受臣之喜愛,臣有意爲其求一親王之位,封地偏遠一些亦可,不知聖意允否?”
朱恭枵說完後眼巴巴的看着朱由檢,期待着皇帝能一口答應,此時此刻他的心裏像是被刀割一般難受。
十幾代的積累,讓自己一張嘴就送出去近一半,就爲了換取所謂的自由之身以及幼孫的親王之位,這代價也太大了。想到這裏朱恭枵突然之間有些悔意,這樣做真的值嗎?
朱恭枵所言與錦衣衛暗中調查基本相符。周王府名下确有近七十萬畝田地,可這厮居然隻想拿出兩成來就想換取自由,并且還得再搭上個親王的位子,這朱家人果然沒一個善茬啊。
朱由檢對商鋪一點興趣也沒有。四海商行啥都缺,就是不缺商鋪。别看你在這些繁華的大城有那麽多鋪子,要是四海商行在錦衣衛的配合下使些下三濫的手段,想擠垮你這些鋪子還不簡單?你還能報官啊?就算你報了官,你覺着當地官府會向着一個親王還是會偏向皇家?更别提還有如狼似虎的錦衣衛在後面站台了。
“王兄,周王府難道有上萬人需要就食不成?按祖制,親王府附庸奴仆不得超百人,朕就按王兄府中有兩百人算,每年所需口糧不過五百餘石,若是還有其他所需,千石足矣;可王府現有田地達近七十萬畝,若按每年畝産一石來講,年産糧可至七十萬石,若爲佃農耕種,佃租收五成,亦有三十餘萬石之多,莫非周王尚有朝廷所不知曉之巨量人口需供養不成?”
說到最後幾句,朱由檢收起笑臉,語氣也變得生硬冰冷,王兄也改成了周王。
朱恭枵頓時吓出了一身冷汗。
什麽巨量人口需要供養,這不就是近乎等于明着說你有蓄養私兵之嫌嗎?
要是被皇帝給扣上這麽一個罪名,别說獻出兩成田地了,說不定直接除爵抄家了。
皇帝看似溫和,态度親切、平易近人,說話也通情達理,但這一切都是錯覺,他終究是個皇帝,這天下是他家的,不是整個朱家的。
“姓朱的果然沒一個善茬啊!”,朱恭枵暗自感慨道。
“臣冤枉啊!臣之王府僅有數百人口而已,且都是手無縛雞之力之人;臣名下田地所處,大半由臣名下糧行經銷各地,少半自用并存于倉房之中,絕無私養人口之事!還請我皇明察啊!臣願将田地商鋪奉五成與聖上,懇請我皇無論如何也要收下!”
朱恭枵猛地起身跪倒,大殿中冰盆釋放的涼意仿佛寒徹入骨,也讓他的心頭一片冰涼,但脊背和額頭上的汗水卻是滾滾而下。
“呵呵呵,王兄快快請起,适才之言隻是朕的玩笑之語,王兄切莫當真!既是王兄如此懇切,那朕便勉爲其難了!王兄且寬心,待王兄之幼孫成年,朕定會給其親王名爵!大伴,招呼傳膳,朕要與王兄小酌一杯,以續天家親情!”
十餘日之後,朱恭枵在兩百名錦衣衛的護衛下離開京城,乘船一路南下前往南京祭拜孝陵,之後他将會在江南遊曆一番,經由鳳陽返回開封。
按照事先達成的協議,周王府諸人可自由在大明境内出行,與常人無異。
周王府長史孫三省因獻策有功,被吏部擢升爲開封府知府一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