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進忠放下酒碗,打了個酒嗝兒,一股難聞的臭味從口中噴出,黧黑的面孔泛着青白之色。
他厄斜着已有酒意的雙眼,掃視一下正埋頭大嚼的混天王和仁義王,語帶不屑的開口道:“俺說兩位頭領, 這是許久不曾吃到羊肉不成?怎地如此貪吃?适才俺的話恁兩個可是願意?!”
仁義王手中拿着一根羊腿骨,口中咀嚼着大塊的羊肉,含混不清的說道:“馬頭領有話隻管說,俺和老張聽着就成!”
三人中他的實力最弱,手下隻有不到萬人,能拿得出手的隻有千餘老卒,所以他早早把自己位置擺正了。
混天王張三順手下有一萬多人, 老卒兩千多,在西北算是實力較強的一個;但比起坐擁兩千多馬隊,步卒一萬多人的馬進忠還是差了不少。
他聽到馬進忠有當西北流賊老大的想法,雖然心中不服,但無奈實力不如人,隻能先看看風向再說。這次也是形勢所迫趕來合兵,想着跟在後面打個順風仗檢點便宜,等勢力強大後再做打算。
混天王放下一塊肥肥的羊肉,把沾滿油漬的雙手在衣袍上抹了抹,咽下口中的肉食後開口道:“俺可是聽說,新來的巡撫孫老倌在黑水峪把高闖王給剿了;高闖王手下可是人多勢衆,俺們仨加起來也不是個兒,馬頭領你那個本家兄弟馬世忠不也是跟着高闖王?這回怕是夠嗆!現下這鳳翔來了曹總兵和小曹将軍就夠俺們受的,要是俺們折騰出大動靜來,把那個孫巡撫引來可怎生是好?”
馬進忠嗤了一聲:“俺那個兄弟是何情形俺也不知,個人有個人的福氣,由他去!老張你就是膽小, 曹總兵和小曹俺們是有點怵,可要說那孫巡撫能來就是你甚事不懂了!”
仁義王接過話茬問道:“馬頭領是說孫巡撫來不到俺們這邊?這話怎講?俺們這地界也是孫巡撫管着啊?”
馬進忠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 抹了抹嘴角的酒漬, 看了看眼巴巴等着他說下去的二人,沉了沉後方才得意的繼續道:“恁倆是不曉得,陝北那塊地界上義軍足足有幾十萬人馬,那邊鬧得可兇着咧!朝廷哪有空閑管俺們?現下定是調集大兵去剿了陝北義軍!那孫巡撫能不去?”
混天王不服氣的接話道:“馬頭領說的俺都知曉,朝廷要是把陝北義軍剿了,還不得折回頭來對付俺們?”
仁義王附和道:“老張言之有理啊!俺們還是收着些好。俺看就别去打靈台了,這搶大戶糧草和破城殺官可是兩回事,真要惹惱了朝廷,剿了陝北就能來剿俺們!俺是覺着,俺們小打小鬧的,朝廷不太計較,俺們有酒喝有肉吃就成!”
馬進忠兩眼一瞪,喝道:“放屁!就恁倆這狗膽子怎地做了義軍?!現下這鳳翔、平涼哪還有大戶讓俺們搶?那些孬種差不多都帶着糧草金銀躲進了縣城裏去!外邊就剩下些窮莊戶泥腿子!這些比俺們還窮的賤種有肉還給俺們留着?!高闖王被剿了是不假,可朝廷花了多少年才擒住他?陝北幾十萬義軍是易剿的?俺看了,沒個三五年,官軍根本打不下陝北!趁着這空兒俺們不生發,難不成躺着等死?!”
馬進忠的一席話說的仁義王、混天王無言以對。
二人仔細一琢磨,馬進忠說的确實有道理。
高迎祥也是由小賊做到巨匪,他們這夥人還沒造反時就知道闖王的大名,直到今年高迎祥才被官軍剿滅,這說明官軍并不都是像大小曹将軍一樣能打。
現在正如馬進忠所說,他們應該趁着官軍有可能全力圍剿陝北義軍,暫時顧不上他們的時候借機壯大起來。
光搶鄉下的大戶白搭,那些大戶也隻是田地稍多一些的地主而已,裏面積存的糧食等物資也不會太多。而縣城就不一樣了,縣裏的有錢人幾乎都住在城裏,還有各種商鋪以及官府的府庫,這得有多少好東西?要是能打下一座縣城來,裏面的糧草金銀那還不得頂一百個大戶?
隻要有了足夠多的資本,招兵買馬還不容易?
想到這裏,混天王一拍桌子高聲喝道:“幹了!俺們去打靈台!”
仁義王也跟着道:“成!俺們就聽馬頭領的!要是小曹将軍再來湊熱鬧,俺們幾萬人正好滅了他!”
馬進忠雙手一拍,喜道:“中!這才是頭領的樣子!今日教兒郎們好生歇息,明日俺們就向東去!破了城,俺馬進忠決不食言,好東西俺們三個平分!”
就在流賊營地裏熱鬧紛呈之時,白石原東北面數裏之外的一處無名之原上,幾名身着棉甲的官軍探馬蹲伏于與長密的茅草中,向白石原方向瞭望着。
此原地勢要比幾裏外的白石原要高出一些,身在原上,白石原以及附近十餘裏的地形一覽無餘。
這個原雖比白石原險要,但面積較小,并不适合屯駐大軍。
四處觀望良久,确定上下白石原隻有南面一條主路,其他三面皆是陡峭的山坡密林之後,爲首一人打了個手勢,一行人貓着腰轉身向北面行去。
在原上一處隐秘的樹林邊,幾名官軍探馬躲在樹後,彎弓搭箭警惕的掃視四周,十幾匹戰馬拴在樹幹上,正悠閑的啃食地上的雜草。
随着沙沙的腳步聲響,長而茂密的野草中人影隐現,探查完地形的幾名官軍從草中鑽出;那名官軍隊正招呼所有人來到近前,将觀察到的情況簡短分說之後,令幾名探馬回營禀報,他帶着數人留下繼續探查。幾名官軍接令後來到樹前,解開缰繩後翻身上馬,撥轉馬頭雙腿一夾馬腹,戰馬向北馳去。
平涼府泾州北三十裏的一處平坦寬闊的荒地上,到處是迎風招展的各種旗幟,近萬名秦軍正在按各營所屬就地歇息,等候軍令準備吃午飯。
整個營地隻有戰馬偶爾發出的嘶鳴,其他無論軍官還是士卒全部禁止互相交談,官軍以隊爲單位圍成一圈席地而坐,刀槍火铳等各種兵刃都是放于身邊,以便随時列陣接敵。
人過萬,無邊無沿。
整個秦軍營地綿延十餘裏,從空中俯瞰,這片地面上成了一片火紅的海洋。除了身着黑色鐵甲的将官以外,秦軍士卒都是穿着大紅色的棉甲,鬥笠形的鐵盔上也是紅纓招展,士卒們在大片鮮紅色的映襯下,個個顯得格外英武不凡。
秦軍營地裏不時有探馬奔馳出入,傳遞着各種軍情。
營地中心位置矗立着孫傳庭的大帳,帳門口兩側各有八名親兵跨刀肅立。
營帳内的大案之後,孫傳庭正躬身查看輿圖,一身儒袍的謝仁星帶着幾名招募來的文士正在一旁緊張的忙碌着。
孫傳庭率部從延安府一路向西南挺進,穿過慶陽府的合水、甯州後于昨日抵達平涼府泾州,距離鳳翔府隻有兩百餘裏。
秦軍先是從西安府趕至延安府,隻修整了幾日便又掉頭往鳳翔府而來。到昨日抵達泾州爲止,二十餘天行程足有一千多裏,中間因生病及摔傷跌傷等原因減員三百餘人。這些傷病人員都被就近安置到路過的州縣城裏醫治,并留下适當人手照看,等傷病痊愈後再行返回西安府。
一陣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傳來,帳内衆人未受到任何影響,依舊各自忙碌着,不知道又是哪路的探馬趕來禀報軍情了。
總兵周遇吉向南、北、西三面派出數路探馬,探查周邊大約四十裏範圍内的地形和軍情。
随着帳外親兵的一聲斷喝:“止步!下馬!”
帳外十餘步的幾名騎手勒住戰馬後翻身下馬,在帳外大聲通禀:“報!緊急軍情!”
孫傳庭聞言直起身子,高聲道:“近前通禀!”
一名探馬疾步進賬後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大聲禀報:“啓禀中丞!前方三十裏外有大股流賊聚集!人數足有三萬上下!”
帳内諸人聞聽後都停止了忙碌後一起看向孫傳庭。
孫傳庭雙眉一立,喝問道:“可見流賊旗幟?是哪路賊衆?馬隊幾何?可有拔營之像?爾近前來!與輿圖上标明位置!”
探馬施禮後起身來到大案前,看着粗糙簡陋的輿圖猶豫一會,心中暗自估量着流賊的方位,伸出手指點在一處:“回禀中丞,賊在此處!卑下未見賊張旗幟,不知其爲哪路流賊!賊雖衆,但混亂不堪,馬隊應在千騎以上!無拔營動向!”
孫傳庭看着探馬所指之處,然後往周邊掃視一眼後頓時明白,賊人大量聚集,目标顯然是沖着靈台縣城去的。
他随即下令全軍就食,未時整隊向南進發,務必于天黑前趕至流賊紮營之處。
第二天早上辰時左右,就在白石原上的流賊們亂糟糟的用完飯食,馬進忠下令全軍向靈台縣進發時,派出去的探馬慌慌張張的回來禀報:原下十裏發現大隊官軍,白石原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被官軍堵住,數萬義軍被困在了白石原上。
當時的流賊大多是烏合之衆,對于安營紮寨,警戒放哨根本不看重。西北方向官軍力量薄弱,這夥西北流賊基本沒和大隊官軍交過手,不像高迎祥那樣和官軍交手多年,對于官軍那一套也基本學的差不多,所以他們被圍也是情理之中。這絕不是想當然,流賊們都是由農戶組成,領頭的也不過是些土匪馬匪,從來沒經過正規的訓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