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崇祯谕令的陳奇瑜馬上遣人前往鳳陽和徐州,征調參加過壽州之戰的鳳陽衛、徐州營前來淮安,以防可能出現的民變之事。
陳奇瑜之所以舍近求遠,沒用就在附近的懷安衛、揚州衛等幾處衛所的大兵,主要是他太清楚其中的道道了。
内地衛所兵糜爛已久,漕運總督名義上統領二十餘衛兩萬餘人, 但陳奇瑜相信,這麽多衛所的實際兵員,加起來絕不會超過一萬人,并且其戰鬥力堪憂。
懷安衛和揚州衛中的軍戶已與尋常百姓無異。他們早就将太祖制訂的有關衛所條文抛之腦後,多年來與當地居民有着各種往來,已不再是單純的屯田養兵的軍戶。衛所子弟遍布各種行業,與平民通婚的不在少數。
由于這些事并不是集中發生,都是百餘年來循序漸進的出現,當地官府也并無出台任何舉措阻止事态的擴展, 久而久之,江淮一帶的衛所已經名存實亡。陳奇瑜已經上本提議,将轄下二十餘衛裁撤,隻保留運河關鍵節點上的數衛便可,比如揚州衛、淮安衛、高郵衛等幾衛。
除了沒看得上這些衛所的戰鬥力以外,陳奇瑜更知道,真是出現最糟糕的情況,用本地兵鎮壓本地人,那自己就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到時說不定會出現雙方聯合起來,把本可能可控的局面攪的不可收拾。
分别去往兩處的信使走後,陳奇瑜與梁琦閑談起來。
二人在二堂對坐,仆從端上香茶,梁琦端起後品了一口,高聲贊道:“好茶!”
雖然陳奇瑜貴爲正二品大員(鳳陽巡撫),但梁琦的特殊身份在那擺着, 人家可是皇帝的親軍, 品級不高,但卻不受任何人管轄,所以陳奇瑜與之相對而坐,以示對皇帝的尊敬。
陳奇瑜端起茶碗嗅了嗅熱茶散發出的香氣,然後輕啜一口後,眯起雙眼回味一番後感慨道:“許久未曾喝過如此好茶也!想當年本官督帥天下兵馬四處征戰,不用說喝茶,有時就算想喝口熱水也無啊!”
梁琦拱了拱手肅聲道:“陳督撫當年之功卑職也有所聞,心下也是十分佩服!聽聞陳督撫就任鳳陽後,練出了一隻好兵,還親自率其參與壽州剿殺闖賊之戰,卑職更是心馳神往,恨不得親身上陣殺賊,以報聖上寬待之恩!”
陳奇瑜暗自鄙夷:你還上陣殺敵,你也就沖着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耍耍威風而已,順便還撈個盆滿缽滿。
他擺手道:“梁百戶過譽了,陳某蒙聖上拔擢至高位,自當盡全力了卻聖人之憂。梁百戶忠勇過人,日後定有用武之地,現下還是将欽差之事辦妥爲好!”
梁琦嘿嘿一笑:“不瞞陳大人,北鎮撫司複起以來,上下用心,将士用命,經辦貪墨案子已是不少,無一錯漏!隻要被我北鎮撫司盯上,想要脫身千難萬難!卑職已遣人開始便裝查探,不用數日,提舉司上下貪渎罪證就會顯露不少!三木之下豈有亡命?大人就等着好消息便是!”
陳奇瑜暗自心驚的同時,心下也是厭惡更加深重。
他眼珠一轉笑道:“梁百戶有把握便好,不說這個!對了,适才梁百戶既然對所飲之茶贊不絕口,那稍後本官送你些許。前些時日本官巡視運河轄下各處,在淮安、臨清兩處鈔關稍歇,兩位大使分别将此好茶相贈,這等好茶本官可是買不起啊!既然梁百戶有緣遇上,那本官便借花獻佛,送于你品嘗!哈哈!”
作爲專事緝私偵聽的梁琦來講,職業習慣是印到骨子裏的。
他聽聞陳奇瑜說到買不起這幾個字後,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雖說他也知道陳奇瑜貴爲督撫,不可能買不起一點茶葉,但想來此茶應該相當昂貴,所以便想一探究竟。
他卻不知已落入陳奇瑜的算計中。對方就是想利用錦衣衛貪功的弱點把他當槍使,讓他出手把這兩處鈔關拿下,叫戶部出個大醜,便可以用就近管束的名義上本掌控鈔關。
其實就算知道陳奇瑜在算計他,梁琦也不在乎。身爲皇帝的鷹犬,遇到既能邀功又能發财的機會當然不會錯過。這次他來江南一帶,以罪員衆多爲名,多開出了好幾張駕帖,逮人可謂是名正言順。
梁琦急忙開口問道:“好教陳大人得知,卑職是個粗人,平日并不識茶葉好壞。适才隻是随口一贊,莫非此茶甚爲貴重不成?要不怎地連陳大人這等位高權重之人也不舍得喝?”
陳奇瑜暗自冷笑:饒你精似鬼,也要喝老子的洗腳水!
“你來看!此茶名爲天目青頂,産自杭州府附近之天目山。其形似雀舌,葉片肥厚;芽毫顯露,色澤深綠,油潤有光;滋味鮮醇爽口,想起清香持久,實乃茶中極品也!”陳奇瑜贊道。
梁琦端起茶碗細看,頓覺确如陳奇瑜所言,經過滾水的沖泡,油潤的葉片舒展開來,形狀像極了一條條雀舌。
他追問道:“陳督撫,此茶價高幾何?該不會比貢茶還好吧?”
陳奇瑜笑道:“梁百戶有所不知,茶葉皆出自南方,宮中貴人所用之茶雖然名貴,但經船運至京城,路途之上吸入潮氣後便已失原味。此地距杭州不遠,茶葉采摘炒制後幾日便能送達,揚州、淮安兩地的鹽商巨賈具是喜愛此茶。但此茶産量稀少,其價堪比黃金!”
梁琦伸手摸索着下巴上的短須,腦子裏開始飛速轉動。
陳奇瑜則是不動聲色的端起茶水品了起來。
在經過近月餘的長途跋涉,押解高迎祥和高迎恩的囚車終于抵達京城。
爲了确保路上的安全,孫傳庭派遣巡撫标營兩百馬隊以及三百名步卒一路護送,以确保高迎祥不會被其他流賊半道劫走。
實踐證明,他多慮了。
高迎祥所部精銳在壽州之戰中損失殆盡,好歹聚攏起來的殘兵敗将在黑水峪幾乎全軍覆沒,隻有爲數不多的流賊翻過山向陝北逃去,就算有人知道高迎祥要被押解入京,可誰還有本事組織起大股人馬半道攔截囚車?
高迎祥在西安當地名醫的治療下早已痊愈,一路上坐在囚車中沉穩無比,時而自言自語,時而仰頭望天,大部分時間神态甚是安詳。
在另一輛囚車裏的高迎恩則是垂頭喪氣,情緒低落至極,時常情緒失控放聲大哭。
押解他們的秦兵一路上并未虐待他倆,飯食供應和自己一般無二。畢竟也是統帥過千軍萬馬的一代豪傑,雖然是反賊,但被俘後并未作出搖尾乞憐的樣子,這一點讓所有人都很佩服。
高迎祥和高迎恩被關進刑部大牢,押解的官兵在京城休息數日後,每人得到十兩賞銀後興高采烈的返回西安。這一趟沒白來,雖然沒有如幻想中那般得見天顔,但十兩銀子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了。
崇祯強自按下了想親自去見一下這個史上有名巨賊的念頭,一國之君去看一個賊頭,确實有點掉價。
不管你折騰的如何厲害,後世有多少人爲你唱贊歌,單憑無數無辜者直接或間接死在他的手下這一點,就必須得到嚴懲。
知道高迎祥押解進京後,本來覺得淩遲太過殘忍的崇祯,腦海中總是不由自主的出現很多畫面:被流賊打破的城鎮中火光四起,無數蝗蟲般的流賊湧入城中,随即就是哀嚎反抗的婦人被淩辱,想要逃跑的青壯被砍下頭顱,毫無抵抗能力的孩童被長槍刺穿後挑在空中。
此賊該死!該當用世間最淩厲之刑罰将其毀滅!
數日後,高迎祥與其弟高迎恩與鬧市處被淩遲處死,觀者如山色沮喪,行刑場面慘不忍睹,萬衆歡呼的場面并未出現,所有人都被吓住了。
赤裸身體,被漁網網住的高家兄弟,被順天府的行刑老手割了數百刀之後還沒咽氣,其間刑部以及順天府監刑的官員狂吐不止,有的觀刑百姓當場吓的暈厥倒地。
最後刑部的官員實在忍受不了,堅決要求劊子手将二人一刀斃命後,就趕緊回去交差了。
崇祯在聽聞消息後也是惡心了半天,心裏隐隐有些後悔,不該用如此殘忍的刑法處置二人,雖然其罪當誅,但斬首就可以了,看來淩遲之刑應該廢止了。
兩人身爲反賊,身受極刑也算罪有應得,上一個被淩遲的袁崇煥就确實不該了。
不管怎樣,人家是正牌進士出身,督撫遼東的二品大員,又不是謀逆等十惡之罪,爲何要如此懲罰與他?
想來想去,隻能用惱羞成怒來解釋了。
你袁某人在皇帝面前誇下海口,說是五年平遼,皇帝在你的蠱惑下信以爲真,并當着衆多朝臣的面極力誇贊與你,給與了你無上的榮耀和充分的信任,舉大明全國之力無條件支援你,結果呢?兩年不到竟然被建奴打到了京城!
你這是在當衆打皇帝的臉啊,登基沒幾年的皇帝正要借此機會樹立起識人之明的形象,被你這袁督師一下子給毀了,你還振振有詞的找出許多借口,想再次欺騙皇帝,你這是擺明了在侮辱皇帝的智商啊!皇帝能饒得了你?
流賊巨寇被淩遲處死的消息迅速傳遍全城,百姓們拍手稱快的同時,對朝廷更深的敬畏感也油然而生,還是好好活着吧,跟朝廷作對的下場實在是太慘了,那個闖賊挨了那麽多刀竟然一聲未吭,也算是條漢子。不過總歸是個反賊,确實該死。
随着時間的推移,數日後這件事慢慢淡出衆人的視線,陳奇瑜關于漕運的本子和梁琦關于鈔關的亂象報告先後擺在了崇祯的案頭。
淩遲确實太殘忍了,搜了搜許多照片,看過後飯都不想吃了,不信各位可以去網上搜搜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