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左右,阿濟格在百餘名白甲兵的護衛下,率領大軍來到昌平城外五裏之地。
他早就聽探馬禀報,說昌平城外已有大股明軍城外列陣,人數在一萬以上。
聽到這個消息時,阿濟格先是一陣愕然, 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明軍發現自己這是應有之意,淩晨的烽火已将自己的行蹤明白的告訴了明軍。可這股明軍來的也太快了吧?
許是在此紮營操訓的一股明軍不成?肯定是!要不以明廷辦事拖拖拉拉的效率,明軍膽小怯戰的作風,别說幾個時辰了,就算是幾天也不一定集結大軍前來迎戰。
不過阿濟格還是覺得有點奇怪,探馬禀報說,這股明軍一是人數多,二是盔甲整齊,看上去比一般明軍要精銳許多,這到底是哪裏來的明軍呢?
有明軍不怕,怕的是他們龜縮城内不敢野戰。要是這一萬多人進城防守,自己可就難辦了,昌平說不得就要放棄,然後尋找守衛薄弱的州縣攻擊。
這夥明軍難道沒聽說過八旗勇士的威名不成?自己該佩服還是憐憫這明軍主将呢?你好好的守城就行了,非得帶着部下送死,好吧,今日本王便成全你!
阿濟格下馬後登上一輛馬車上木闆搭就的平台,居高臨下向對面望去。
對面的明軍擺了三個方陣,正對面的是一個大的方陣,全是火铳手。铳手分作四排,每排大約八百人,陣型很緊密。
铳手方陣兩側靠後位置則是兩個人數略少的方陣,使用的兵器是長槍,也是分作四排, 每排約五百士卒。
最後還有幾個小型方陣,因爲事先遮擋的緣故, 看不清楚,估計是刀盾手和弓手。
這種陣型是明軍慣用,阿濟格見得多了。令他奇怪的是,沒看到明軍的騎兵。
難道是因爲方陣兩側外圍,分别放置了長達數十步的拒馬的原因?
這到真有可能。
如果想用騎兵從側翼攻擊明軍步卒,就必須破開兩側的拒馬陣,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五六十步的範圍内,密密麻麻擺滿了拒馬鹿角之類的障礙,要想徹底清理掉這些障礙要花上不少時間,這還是在明軍沒有騷擾清理障礙的士卒的份上。明軍既然如此布置,肯定會派兵保護這些障礙,後面的小方陣估計就是應對這個的。
阿濟格看完之後下了平台,将阿巴泰、揚古利等人召集過來,把明軍的布置簡單說了一遍後下令道:“明軍火铳隻能打一輪,阿巴泰,你帶一千弓手、五百甲兵上去,前面讓包衣推着盾車遮擋。到铳手陣前五十步,弓手射箭,盾車繼續向前,待弓手将明軍陣型射亂,甲兵直接突入砍殺!”
阿巴泰接令下去點選人馬,正白旗都統勇将譚太在之前已分兵殺向懷柔,阿巴泰便成了前鋒的第一人選。
阿濟格繼續下令道:“額驸,你和耿仲明帶着人,分頭把兩邊的拒馬拆了!耿格爾、丹巴,你二人各遣五個牛錄騎兵去兩翼,隻要拒馬毀掉,立刻沖陣!剩餘的等本王下令,隻要哪邊破開明軍陣型,本王就從哪邊沖!”
孫應元站在一輛戰車頂上觀望着清軍大陣,心裏既興奮又緊張。這是他第一次指揮如此大型的會戰,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前段時日皇上的殷切囑咐尚在耳邊回響着:一旦與建奴接戰,定要打出大明官軍的威風與士氣,更要将建奴打痛、打殘!打破其滿萬不可敵的神話!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大明官軍是最強悍的所在!待卿凱旋之時,朕将出城十裏親迎!
随着悠長的号角吹響,對面的清軍開始向前移動,打頭的一千多名漢人包衣推着數百輛盾車緩緩向前,後面則是千餘名披甲兵,手持錘斧鐵鞭之類的短兵緊緊跟随。
百十名高官勳貴的親信都集中在箭樓之中,緊張的注視着城下的兩軍陣容。
遠處清軍大陣各種旗幟随風飄揚,嚴謹的陣型,隔着數裏便能感受到的高昂士氣,讓衆人心驚肉跳。好在他們都是在城内,一旦官軍戰敗,建奴一時半會還攻不進城内,有的是時間可以逃跑。
清軍的包衣奴才推着盾車正在逐漸靠近明軍大陣。
這些包衣漢人大多是八旗從内地掠去的百姓,這次也是随着自家主人重回大明,不過是以敵對者的姿态出現的。很多人的心情十分矛盾:既盼着自家主子獲勝,那樣就能跟着主子搶錢搶女人搶糧食,若是主子在搶來别的奴隸,那就會減輕自己的勞動負擔,說不定自己還會升格成爲管家。但隐隐也希望大明獲勝,那樣隻要自己不是,就能被官軍解救回來,回到這片祖輩生活的故土之上,将來死了也能葬在祖墳裏。
可是兩軍交戰,生死瞬間,一切不是自己能左右的,隻能聽天由命了。
建奴的這種獨輪盾車,前面有厚厚的木闆遮擋,兩側堆有裝着沙土的麻袋,可以很好的防禦铳子弓箭的射擊。他們隻要将車推到铳手陣前數步,那後面的重甲兵便會從後向前突擊。隻要被甲兵沖入陣中,火铳手隻有兩條路:逃或死。
眼看着盾車逐漸接近接近了城頭紅夷大炮的有效射程之内,孫應元一聲令下,身邊的親兵單手将一面三角紅旗高高揚起。城頭的炮手早已準備就緒,看到主将發出的指令後,主炮手将手中火鉗探入燃燒正旺的火盆中,十餘息之後火鉗頂端便已燒的通紅,炮手側着身子用把火鉗按在火門的引信上,急速燃燒的引信如火蛇般鑽入炮膛之内。
一聲如同晴天霹靂般的炸響聲中,大股濃煙自城頭飄起,一枚黑色的彈丸從炮口中激射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向兩裏以外的清軍盾車陣中。
眨眼之間,彈丸落入密集的清軍盾車陣中。高速飛來的炮彈先是輕易的穿過一輛盾車的挨牌,将推車的包衣腦袋擊碎之後,順勢撕碎了他身後幾人的軀幹部位,落地之後迅速向前彈起,越過第二輛盾車的上空,将第三輛盾車和推車的幾名包衣直接砸爛,動能稍減後又彈跳一次,将第四輛盾車撞翻後動能迅速減弱,再次彈起後又帶走了數名包衣的腿臂,之後貼地向前滾動數步,最後将一名包衣的腳掌擊碎後停了下來。
随後三聲巨響接連響起,三枚彈丸從城頭飛起,先後鑽入盾車陣中。一片人仰馬翻過後,推車的包衣們呆立當場,無人再敢推車向前,阿巴泰也是略感遲疑,沒再催促進攻,整個隊伍停了下來。
眼前的場景太慘了。四枚彈丸摧毀了十餘輛盾車,被彈丸直接擊中的足有四五十人,都在滿地打滾哀嚎,全是軀幹四肢殘缺的重傷。在這個缺醫少藥的時代,這種傷意味着很快就會死去。
這還不算完。被擊毀的盾車碎木橫飛,包衣們穿的都是布袍,四處飛濺的碎木或是将人的眼睛刺穿,或是紮進胸腹之處,間接之間又造成十餘人的重傷,那些被崩散的碎木紮傷手臂大腿的已經是萬般幸運的了。
阿濟格沉着臉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沒想到的是城頭居然有大炮,并且是那種當年在甯遠重傷他父汗的紅夷大炮。
這種大炮的威力讓人不寒而栗,父汗被大炮的跳彈擊傷時他就在身邊,十幾歲的阿濟格永遠忘不掉那個血肉模糊的時刻。
精銳的明軍,城頭的大炮,這一切讓阿濟格産生了一絲疑慮:難道明軍早有準備,知道自己要率兵前來?
但他立刻否定了這個念頭。
不可能!絕無可能!這一切都是巧合!肯定是!
想到這裏,阿濟格沉聲下令道:“席特庫!帶十個白巴牙喇上去,将畏縮不前的孬種首級砍下來!告訴阿巴泰!明軍的大炮要數百息才能再打!近了他們根本打不着!”
一身白甲,身高體壯的親兵席特庫點了十個白甲兵,催馬向前奔去,很快便到達前陣當中。
席特庫下馬抽刀在手,沖到盾車陣最前端的包衣人群中,長刀橫斬而下,一名面帶驚慌之色的包衣叫聲也未發出,鬥大的人頭便滾落地面,脖腔中噴出一尺高的鮮血,身軀緩緩栽倒。
十名白巴牙喇也是抽刀劈砍,轉瞬間斬殺數十人。
一衆包衣吓得四散躲避,席特庫舉刀揚聲大叫:“畏縮不前者斬!向前!”
阿巴泰也是久經戰陣,見到席特庫斬殺包衣後,羞恥感頓生,堂堂的八旗勇士豈能畏懼生死!他大聲喝令前進,包衣們在血淋淋的長刀威逼下,重新推着盾車開始前行。
揚古利帶着漢軍旗的千餘名步卒迅速向明軍的拒馬靠攏。前排的百餘人手拿巨斧長鋸,準備毀掉明軍側翼的拒馬陣,還有數百人則手持木盾進行遮蔽。炮聲響過之後,漢軍旗的士卒已經接近了拒馬陣的最前端。
孫應元在高台上看的清楚,一聲令下,身邊親兵雙手将兩面黑旗揚起,铳手方陣後的一千名弓手分成兩組,在各自哨管的帶領下,奔向拒馬後端。
在揚古利的喝聲中,手持斧鋸的士卒開始破壞面前的拒馬。明軍的弓手也已到位,在排好一個小型方陣後,一聲短促刺耳的喇叭聲響起,五百隻長箭飛上半空,數息之後自空中掉頭紮向清軍人群。
一陣劈啪作響聲,大部分長箭都被清軍的木盾遮擋住,隻有少數箭隻鑽過木盾之間的縫隙命中目标,殺傷了數十名清軍。有盾牌做掩護,弓箭的殺傷效果不大,前排的清軍奮力砍削,拒馬已被毀壞了十餘座,一千五百蒙古八旗以開始列隊,随時準備上馬突擊。
官軍弓手射了數輪,隻殺傷了百餘名清軍,大多數都是四肢中箭,傷勢并不嚴重。此時清軍已将五六十步長的拒馬陣破壞了近十步的距離。同樣的情形也出現在另一側,再這樣持續下去,不用一刻鍾,拒馬陣機将會被破壞殆盡。
孫應元果斷下令擲彈兵出戰。兩百名身穿對襟棉甲的擲彈兵在哨管的帶領下,分别趕往兩側。
揚古利見明軍弓手已經力竭,遂大聲喝令前排輪換,盡快拆除拒馬。身後的蒙古八旗已經開始檢查弓箭兵刃,準備上馬沖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