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大殿中,崇祯坐在龍椅上翻看着文案,這次鹽商大會收入的銀兩已經搬進了内承運庫中。
在趙四海和李有金的帶頭作用下,大部分鹽商選擇了用現銀站隊表态,小部分選擇了佘賣。此次共售鹽兩萬餘石,兩百餘萬斤, 得銀二十萬兩左右,已經是一個很不錯的成績了。
當然了,相對于京畿數百萬的人口來講,這點銷量也算不得什麽。但隻要百姓認可接受之後,不久的将來,曬鹽将會占據市場的主導地位,直至徹底占領整個江北地區。
凡事都有個過程,并且需要大量的财力物力人力。鞏凡物用船隻将鹽運到天津的碼頭,然後再雇傭馬車挑夫運到京師北面修建的倉房,期間花費不小。
鹽商們也同樣要雇傭馬車挑夫,将鹽運回自家地盤分銷,也是費時費力。當然了,比起從江南運鹽過來,省去了一大筆開銷,并且中間沒有各種關卡盤查,胥吏盤剝。
駱養性派員分頭跟随每位鹽商,直到貨物運抵其駐地方才返回。
這批沿途護送的校尉每人都有可觀的差旅補助,有些鹽商還會送上額外的儀程以示讨好之意。
當第一批出差人員返回後當衆炫耀時,護送運鹽的差使成了搶手饽饽,所有在京衛所的錦衣衛官校都争搶這份好差事。最後駱養性不得不宣布,各衛所輪流派員護送。但數萬人的校尉,就算輪流,每次隻是安排幾人護衛,輪到自己還不知猴年馬月呢。大家沮喪之餘, 對于擴大曬鹽市場的期待頓時高漲起來。因爲市場越大,意味着輪流出差的時間相隔越短,不管是補助還是外财都會更多。
崇祯放下文案, 對階下站立的駱養性道:“讓北鎮撫司加強對山東、河南一帶鹽商的查探,依照此次京畿一帶的做法,盡快打開兩省市場。真定的趙四海和保定的李有金,可以與其錦衣衛外圍人員之身份,以示嘉獎。”
趙四海和李有金這次賭對了。錦衣衛不僅有大量的校尉,更有很多外圍人員存在于市井之中,從事的行業也是五花八門。茶樓酒肆、車船碼頭,權貴人家的仆從婢女,都有錦衣衛安插的眼線。
雖然是外圍人員,但有了這層身份保護,一旦有事,錦衣衛自會出面爲其撐腰,也算半個官身。比單純的鹽商的要多了件護身符,行事也更有底氣,膽氣也更壯。
駱養性躬身應下。
崇祯繼續道:“鞏凡物做的很好!但現下不宜安排官身與他,一旦有了官身,他做事就會受到約束。朕會讓驸馬知會與他,讓其明白朕的難處。壽光鹽場已步入正軌,你從衛中挑選可靠人手接手。囑其一切按照章程行事,擴大鹽田畝數,增加産量,朕準備讓鞏凡物去長蘆鹽場。”
駱養性詫異道:“皇上,長蘆鹽場可是隸屬戶部,現下還有提舉、大使等不少官吏。鞏凡物是白身,以何種身份去接管鹽場?”
崇祯道:“朕當然知道。長蘆鹽場交通便利,若是将其利用好,以後京畿、山陝兩省的食鹽皆從此出。目下長蘆鹽場幾近荒廢,官吏隻顧營私,枉顧朝廷利益。你遣人去查探鹽場官吏貪墨之事,之後将其拿下,朕會以入不敷出爲由下旨廢除長蘆,之後鞏凡物接手即可。此事要從速,你回去後即刻辦理!”
成國公府位于京城西區,靠近皇城,占地足有數百畝。裏面亭台樓閣雕梁畫棟,珍花異草遍布其間。
在第五進内宅的一座書房中,成國公朱純臣和襄城伯李國桢正在秘議。因爲主人的吩咐,書房四周空無一人,隻有數名護衛守護在院門口。
朱純臣身形高大魁梧,國字臉給人不怒自威的感覺。畢竟是提督京營十餘萬兵馬,勳貴中排名第二的重臣,平日自然而然的養成了一種高高在上的氣質。
他皺着眉頭朝隔着矮幾的李國桢道:“你是說皇帝要将京營從你我手中奪去?此事是否可靠?難道有人給皇帝進了讒言?”
李國桢身材瘦削,長臉上一雙三角眼閃着精光。他放下手中茶杯回道:“公爺還記得前番皇帝召見薛濂與衛時春之事否?”
朱純臣點頭道:“本公後來遣人打聽過,二人進宮乃是捐資助饷一事,與我等幹系不大。怎地,此事與京營一事有勾連不成?”
李國桢回道:“小弟府中一名管事與陽武侯府内宅管事乃是同鄉,二人時常尋空飲酒。昨日那名内宅管事無意中說到,宣城伯時常去陽武侯府宴飲,有時還帶着數名京營将官一同前往。某次衆人酒酣耳熱之時,他隐隐聽到宣城伯大喊,待其掌控京營之後,定會練出一隻精兵等等此類話語。某府中管事知道事關重大,回府之後急忙禀告與我,某今日便來知會國公,好與國公商議,此事該當如何!”
朱純臣捋須沉吟,半晌後道:“自英國公年老體衰,久不視事以來,京營握與你我之手已曆數載。現在的京營可說等同于你我之私軍,旁人若想插手進來,千難萬難!皇帝被流賊遼東之事攪得焦頭爛額,本公估計其不會再橫生枝節。許是看在薛、衛二人助饷一事上許了個空諾罷了,你多慮了!”
李國桢苦笑道:“但願是某想的過多!可某心裏隐隐總覺不妥!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啊!總之不能不防。”
朱純臣點頭道:“自土木堡之時起,勳貴已沒落百餘載!現下各地軍鎮總兵大将皆不是出自勳貴門下,京營已成支撐我等的最後一間門面了!京營之權決不能落于他人之手!”
沉默片刻後,李國桢突然問道:“公爺,有句話某不知當問不當問!”
朱純臣笑道:“你我二人乃是世交,平日也是親如兄弟般,有何事不可說?”
李國桢踟躇一會,終于說道:“公爺,當下大明局勢日漸惡化,官軍日漸懈怠萎靡,流賊似有席卷之勢,況還有東面奴賊虎視,某總有種大廈将傾的感覺!倘若真到不忍言之時,你我該如何自處?!”
朱純臣聞言愣怔許久,表情中既迷茫又傷感。許久之後方才緩緩開口道:“你我現有之公伯爵位,皆是祖上跟随太宗皇帝浴血拼殺博來的!按理說大明養我等兩百餘載,真要如你所言,我等自該與國同休!隻是。。。。唉!”
李國桢歎道:“某甚解公爺之心!時至今日,我等阖府上下數百餘口,倘要共赴國難,何其難也!某說句大逆之言,真要有那一天,我等應早作準備,不能眼見兩百年之榮華富貴轉眼煙消雲散!那樣我等如何有顔面去見列祖列宗?”
朱純臣深深的看了李國桢一眼,道:“賢弟之意,我等該當如何?”
李國桢蓦的起身,緊盯着朱純臣的雙眼,壓低聲音語氣堅定的道:“京營須得掌控在手中,到時自可見機行事!”
朱純臣長歎一聲:“朱家待我等一向不薄,棄之實是于心不忍!且看吧!局勢未必如賢弟所言惡化下去。不管如何,京營乃你我立身之本,誰也休想将之奪去!賢弟你且回去,讓相熟言官上本彈劾你我!就說某二人家風不嚴,縱容府中之人與民争利!”
李國桢思襯一會,突然眼睛一亮,笑道:“公爺這是借此試探皇帝之心思!甚妙!皇帝若是真有心撼動你我,自會趁機下旨申饬,以便爲将來埋下伏筆!相反的話,則說明皇帝并未有别樣心思!小弟這就回去,天黑之後自會知會相熟的言官,告辭!”
第二天一大早,乾清宮禦案上便出現了禦史趙瑞的奏本。内容無非是成國公和襄城伯府上奴仆管事,依仗府上權勢,與商戶争搶資源,欺行霸市,意欲獨占市場雲雲,并無任何實證附上。
崇祯看完後一笑置之,對于朱純臣和李國桢的小把戲暗自鄙夷,看完之後直接将奏折扔到一邊,并令李二喜前往督察院,當面申饬李瑞。斥其身爲禦史,不當隻會風聞奏事,而要舉有例證,否則便有誣陷之嫌。
朱、李聞訊之後,心内始覺稍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