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樂安緩慢掃過,“歸降後,無需你們倒戈相向,也無需充役營中,隻需以後不要在行傷天害人之事。”
此話一出,終于有人忍不住心中折磨,把手裏的武器都扔到了地上。
好似連鎖反應般,一點連線,哐哐之聲不絕于耳。
顧樂安一直繃緊的心神,這才微微放松,說實在的,隻這一會她都殺得虎口發顫,拿不住冰刃了,更何況奔波了一晚的衆将士。
能兵不血刃的收降最好。
人潮中,忽而閃開一條可供兩騎并行的道路來,顧樂安茫然看去,是謝元缈。
她坐在馬上虛弱一笑,轉瞬卻被來到她身前的他,換坐到他身前。
“對不起,我自主主張了。”
她知道,招降一事,她說出口,他就一定會幫她執行的,可是如此一來,到好似她脅迫他一般。
他沒有回答,手卻來到了她被汗水打濕的腹間,“孩子可有事?”
他不提還好,一提,她就感到一陣說不出的陣痛。
顧樂安眉間不過一蹙,謝元缈神色卻立刻緊張起來,打馬離開陣前。
從他的呼吸中,顧樂安知道她這回一定是惹火了他,趕忙道:“我沒事,你留下清理一下戰場吧。”
現在情勢并不明朗,雖然北疆都棄械投降了,可這麽多人,還有那麽多北疆的城民,都需要處理,他們怎麽能就這樣離開。
“難道我的妻兒就可以犧牲。”謝元缈神情很冷,目中卻竄起一道冰焰。
顧樂安一眼掃到,竟有些害怕起來。
“大祁的兵士都在竭力抵抗,此戰隻能速戰速決,将軍一人就吸引去了大半火力,我隻是撿了個便宜而已。”見他神色依舊不爲所動,她就撫了撫額,“誰讓那人那麽冷血呢,居然拿數萬城民的命做局,我不親手殺了他,氣也消不了不是。”
見他臉色如黑雲壓城,她就更無力了,“我保證下次,即便見到在讨厭的人,也不親自下場行不行?”
他還是一言未發,隻驅馬往前行。
顧樂安終于垂下了腦袋,“此戰告捷,将軍就當我将功抵過了好不好。”說着,還擠出兩滴淚來。
“樂安。”謝元缈終于開了口,聲音卻有些飄忽,“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我失去你與孩子,此生還有何樂可言?”
一個溫熱的物忽然墜在她頸間,顧樂安身子一凜,急目望回他,卻見他目中一片悲意,面上熱淚已揮灑而下。
她從未見過他哭過,這一幕讓她心中慌亂一團,“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謝元缈蒼涼一笑,“你爲了救我,救大祁将士,救北疆的數萬百姓,不惜孤身犯險,我卻隻能眼睜睜的看着你沖入敵人的箭雨下,是我對不起你,将你至于如此險地。”
顧樂安惶然搖頭,爲他擦幹淚,“我真的沒有你想的那般偉大,我知道我身懷六甲,對方一定會大意輕敵,所以我的勝算會比你大,才……”
謝元缈恨然打斷:“你自持人心未泯,便與其對賭,甚至不惜也賭上自己的命麽?”
顧樂安啞然,他的質問,到像一盆兜頭涼水,将她從勝利的眩暈中,硬拽了出來。
“我知道,你是在想若不将北疆的百姓,拉入自己的陣營,就會徹底被對方拉攏過去,即便我們棄城逃走,也會被其追上,陷入困境。所以你甯願選擇跟對方對賭,就是想從敵人算計的人心之上擊潰他們,讓他們低頭認錯。”
她喃喃無言,而他的話還在繼續,“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人心不如你想的那般美好,那我們就會深陷重圍。”
顧樂安知道他是在責怪她大膽到把北疆城民的反抗也算計進去了,萬一北疆城民沒有出現她意料到的舉動,或者直接反水,那他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她低低的歎息了一聲,沒有斟酌,直接說出了真實想法,“我想的不是勝敗,我想的是喚醒沉睡的人,我想讓他們自己出來反抗,看清北疆對待他們的方式之後,自己出來做選擇。”
她慢慢看回他,“人生如白駒過隙,可是有太多的人都在渾渾噩噩的度過一生,他們需要一個聲音,他們從心裏發出的那個聲音,才是他們應該遵從的,而不是别人賦予他們的。”
他終于看回她,可是目中冰焰熱度驚人。
民貴君輕,水能載舟,也能覆舟的道理,她可能一時無法與他講清楚,但好在這一戰,他們勝了,以後的事,會向他證明,她如此做,不是真的在拿人心做賭,而是真的想要用事實喚醒他們,讓他們看清北疆是如何對待百姓的。
國君隻有一個,而剩下都是百姓,若他們覺醒,站起來,那力量足以撼動一切。
謝元缈目光沉沉,兩人正無聲對望時,外面忽而傳來一陣馬蹄聲,戰場上的一衆,都惶然望了過去。
見到是西域兵士後,顧樂安冷冷的挑了挑眉。
戰鼓停了,他們才姗姗而來,是想他們兩敗俱傷,來此撿漏吧?
謝元缈目光冷凝,一言未出,來到近前的一衆西域兵士,臉上皆是笑容。
那個西域使臣也是一臉笑褶子,“恭喜将軍得勝告捷。”
顧樂安卻沒了看下去的興趣,冷然收回了目光,謝元缈有感,也未理會其人,一夾馬腹,從他們一衆面前絕塵離去。
“什麽态度啊?”
西域一衆議論紛紛,大祁這邊都忙着救治傷員,清掃戰場,全沒有理他們,隻有苟呈上前寒暄起來。
顧樂安遠遠看到,又是一聲冷哼,“這個苟呈大人很會吃裏扒外啊!”
此刻他們已經離得很遠,因而她再無了顧忌。
“不知夫人口裏的裏是何人,外又是何人?”
這話明顯還有怒氣未消的節奏啊。
顧樂安心中一凜,趕緊表态,“出嫁從夫,夫君就是裏啊,剩下的當然都是外人。”
就聽謝元缈一聲冷哼,“孩子還好麽?”
明顯壓着怒火,是因爲還擔憂她腹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