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少帥,老夫已經說過了,這些事已經與老夫無關,官場再亂由得他去就是,隻要潔身自好問心無愧,再大的風浪都奈何不了。”段祺瑞穩如泰山的說道。
“泉公,話可不是這麽說的,咱們北洋舊人原本已經沒有什麽二心了,可是南京方面仍然執意要拔掉我們這些人,正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姓吳的擺明就是要趕盡殺絕,難道我們真要坐以待斃?”馬步芳語重心長的說道。
“你太杞人憂天了,北京之事有理有據,依我看南京中央政府無非是想來一次敲山震虎。試想一下,中日開戰打得如火如荼,元首哪裏有閑工夫來處理這些事?”段祺瑞持重的說道。
“即便如此,可此事已經鬧得人心惶惶,北京是昔日舊都,咱們北洋的根子全部在那裏,如今卻眼睜睜的看着别人一點點的蠶食其外、損毀其中,難道就無動于衷嗎?”馬步芳歎了一口氣,加重語氣的說道。
“馬少帥,這天下早已一統,還有什麽北洋南洋之分?好不容易迎來這和平安定,何必還要去惡意破壞呢?咱們北洋算是已經到頭,各有各的路子繼續走,就看大家的參悟了。”段祺瑞緩緩的說道。
馬步芳頓時陷入了沉默,臉色顯得很艱難,又是無奈又是尴尬。
就在這時,坐在馬步芳右側的年輕人忽然站了起來,他情緒有幾分激動,向着段祺瑞說急切的說道:“泉公,雖然我們青海馬家勢單力薄,可承蒙袁大總統的照顧多多少少有了幾分家業,當初袁大總統仙去之後,唯獨泉公您誓死抵抗南方叛逆,這等決心和信仰一直讓小人敬佩萬份。可是今時今日小人有幸親仰泉公真面目,到頭來卻發現泉公早已失去銳志,小人萬萬無法接受。”
馬步芳立刻訓斥的喝道:“紹良,閉嘴,這裏是你說話的地方嗎?沒大沒小。”
馬紹良按耐不住内心的情緒,堅持的說道:“我說的沒錯。如今咱們北方的這些人,都眼睜睜的渴盼泉公出山重振北洋大局,如果連泉公都不肯出爲咱們北洋争口氣,放眼這天下還有什麽人能扛起這面大旗?”
馬步芳一躍而起,沖上去揪住馬紹良狠狠的扇了一耳光,大吼道:“放肆。”
這一巴掌打得極重,馬紹良的臉頰頓時紅腫了起來,一時愣在哪裏反應不過來。
坐在主座上的段祺瑞表情有了一陣變化,本打算開口說些什麽話,可是最終欲言又止。不得不承認,那個叫馬紹良的年輕人一番話觸及到他内心深處的一絲火星,當初自己甯可簽署《二十一條》也要保全北洋的命脈,正是因爲對北洋的忠誠,對辛辛苦苦打下來的這片基業擔負責任。
他不是傻子,何嘗不知道日本人的野心,何嘗不知道《二十一條》的嚴重性,若不是被逼無奈是絕不會走上這一步的!
馬紹良說的對,論信仰、論決心、論熱誠,隻有他段祺瑞才是真真切切全部傾注在北洋上面。隻可惜當時縱有力挽狂瀾之心,卻無回天之力,隻能忍痛看着這天下白白拱手相讓。
不過現在看來,這些似乎都已經是過往煙雲,當場他選擇退避,如今還有什麽理由再重新去理會這等事情?
總之,這國家無非是還了一個當家人,可現在看來中華民國反而蒸蒸日上,還能挺起腰闆主動向小日本開戰,這可真是近百年來難有的揚眉吐氣。不管是戰敗還是戰勝,最起碼這就是一個轉折點。
讓他感到欣慰的不隻如此,當初自己一直主張武力統一全國,雖然最終未能由北洋來完成大業,可好歹在吳紹霆身上得到了驗證,可見隻有武力完成的統一才是牢靠的國家基礎。
馬步芳看到段祺瑞欲言又止,心中頓時猜出對方的思動,段祺瑞這些年不問國事早已養成了一種習慣,如今自己上演一出苦肉戲能讓其開始回想當年,已經算是打動了段祺瑞。當即,他再次教訓的對馬紹良說道:“還不給我滾出去。”
這時,段祺瑞忽然揮了揮手,不輕不重的說道:“好了,年輕人血氣方剛,有這樣能擔待的性子也不失是一件好事。馬少帥看在老夫的面子上,罷了吧。”
馬步芳對馬紹良說道:“還不謝謝泉公開恩。”
馬紹良一臉苦悶,一邊伸手揉着被打腫的臉頰,一邊歎息的對段祺瑞說道:“謝泉公開恩,剛才是小人無禮冒犯,還望泉公不要放在心裏去。”
馬步芳接着沉重的歎了一口氣,聲色憂切的說道:“泉公,我們一聽到北京出事,第一個想聯絡的人就是泉公您。但是考慮到泉公已經歸隐田園,實在不忍心前來叨擾,故而才改派人去了一趟北京拜見王大人。隻是王大人一味心思要爲前清守忠,普天之下除了泉公之外,還有誰能真正爲北洋着想呢?”
段祺瑞依然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态度,端起茶杯刮了刮茶然自得似的抿了一口,随後長歎的說道:“馬少帥的心意老夫明白的很,隻是這天下早已有了定論,我們何必還要另起風雨呢?”
馬步芳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在下已然明白泉公的心思,這次冒昧叨擾了泉公的清閑,實在多有得罪。不過,在下從青海臨行前受泉公的一位故交友人相托,有一件信物轉交于泉公,交了這件東西,在下這就告辭了。老三,把東西取來。”
段祺瑞坐直了身子,不由自覺的很是奇怪,自己從來與西北并無往來交情,在青海哪裏會有什麽故交友人?
馬步芳的一名手下把一個用絲綢包裹的小盒子取了出來,雙手遞到了馬步芳手裏。
馬步芳轉身由把小盒子遞到了段祺瑞面前,後者帶着疑惑的表情接過手來,打開了絲綢結子,隻見裏面是一個外觀精美的檀香木扇盒。繼續打開扇盒的蓋子,裏面端端正正放着一柄木骨镂雕的香木扇。
段祺瑞隻覺得這扇子特别眼熟,但因爲時日過久一時想不起來,随即又将扇子取在手裏前後端詳了一番。他打開扇面,隻見扇骨上寫着一行小字“聊贈君心”,在扇骨的背面有另外一行小字,卻是用日文刻寫下來的,應該是正面漢字的日文翻譯。
他立刻想起來,這是在爲鎮壓民黨起義時,自己代表袁世凱向日本軍方借貸軍火,日方代表武藤信義贈送給自己的禮物。不過他當時并沒有把這個禮物放在心上,事情結束之後甚至都不記得放在哪一個抽屜裏面。
扇子隻是其次,讓他感到驚訝的是武藤信義竟然去了青海!
他很快明白馬步芳的用意,這個年輕人就是要讓自己知道,日本人已經開始聯絡西北軍閥,就連武藤信義都已經調派到西北成爲常駐聯絡人。
看來,西北馬家軍這次是真心要有動作了!
馬步芳略略等了一會兒,随後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向段祺瑞行了一禮,說道:“今日多有打攪,既然泉公心意已決,在下自然不敢繼續深叨,就此告辭。”
段祺瑞忽然開口說道:“馬少帥留步。我且問你,這隻扇子是如何尋到的?”
馬步芳微微欠身,說道:“是武藤先生命人從昔日總理府重金購回的,武藤先生說,隻要泉公願意出山,北洋必然能夠東山再起。不僅武藤先生是這個意思,與武藤先生一起的理查德先生同樣是這個意思。”
段祺瑞不認識什麽理查德,不過這個名字是典型的英國名,早在南京召開國民大會期間,他就已經聽說英國在西北的動作,很顯然這個時候英國又在暗地裏拉攏馬家軍了。
他表情淡然,卻語重心長的歎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馬少帥,有一些話老夫不得不說出來,希望你聽了之後不要太見怪,更不要胡思亂想。”
馬步芳再次欠身,請示的說道:“還望泉公明示,在下必然謹記教誨。”
段祺瑞突然加重了語氣,一改之前遇事不驚的态度,非常嚴肅的說道:“與洋人合作可不是崇洋媚外,更不是向洋人俯首稱臣,更不能是裏通外敵。走上這一步是不得已而爲之,是破釜沉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馬步芳怔了怔,心中一時亂了方寸,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段祺瑞看到馬步芳的表情,怅然若失似的搖了搖頭,苦笑道:“馬少帥,我勸你還是回去好好反省反省,等你真的明白自己究竟想做什麽的時候,或者爲了什麽的時候,你再決定是不是要做。”
馬步芳心中的結還沒有完全打開,呆愣了半晌之後,向段祺瑞行了一禮,說道:“在下明白了,泉公教誨的極是,在下一定認真反省。”
從段公館出來後,馬步芳等人打點好馬具,準備上馬返回縣城。
這時,馬紹良湊到馬步芳面前,臉色不好看的說道:“大哥,泉公好像很反對咱們跟洋人合作似的,他會不會去告密呀?”
馬步芳沒有回答這番話,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正在考慮另外一個重要的問題。
段祺瑞最後的那番話多多少少是觸動了他的心底,究竟爲什麽要這麽做?究竟爲了什麽而這麽做?洋人自然是不可深信,但誰都知道跟洋人合作隻不過是各取所需。
馬家幾代人在西北打拼下來的基業,這是馬家所有人要用性命去捍衛的,不僅是心血,更是宗教信仰的指引。盡管伊斯蘭教崇尚綠色和平,但人性升華的步驟是從個人到家庭,再到社會直至全人類,這一點的參透和達成不可能一蹴而就。
馬步芳知道自己現在所做的正是在捍衛家庭,如果沒有馬家這大家庭,何來保障那些追随馬家而信奉真主的信徒們呢?
當然,讓他感到彷徨的就是或許這隻是自欺欺人的理由,協約國已經向中國宣戰了,在這個時候爲了保證馬家的利益而與國家的敵人勾結,從最簡單的道義來衡量都是不對的。
這時,另外一名年紀較長的手下走了過來,問道:“馬大人,咱們現在該怎麽辦?泉公請不出來,回去之後隻怕沒辦法交代呀。”
馬步芳回過神來,縱身一躍跳上了馬背,他眼神看着前方,緩緩的說道:“先走走看,泉公閉門這麽久,今日能爲咱們開門已經算是不錯了。回頭看看其他人的情況怎麽樣,這件事一時半會是急不來的。”
馬紹良上馬後走到馬步芳身旁,疑惑的問道:“大哥,泉公最後跟你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你好像心事很重。”
馬步芳沒有扭頭去看馬紹良,隻是說道:“這事你不用操心,總之你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就是。對了,剛才那一巴掌下重了,你沒事吧?”
馬紹良笑呵呵的說道:“這點小事,當然沒事。大哥讓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
一行人踩着塵土向縣城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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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藤信義武藤信義(むとうのぶよし1868.9.1-1933.7.27)日本陸軍元帥,大正年代日本陸軍最強有力的領導,率領4萬關東x軍占領東四省,又在長城一線擊敗20個中國師,迫使民國政府實際上承認了滿洲分離。被日本人譽爲滿洲的守護神。武藤信義是大正時代晉升的最後一個大将。1933年授予元帥稱号,這位也是1921年上原封帥以後12年來第一個問鼎元帥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