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我隻身一人,住這樣的房間已經足夠了。若是還有更小的房子,我甯可搬過去住,空蕩蕩的屋子可真是大有浪費。來,震之,請坐,我去燒開水給你泡一壺茶。”宋教仁在客廳裏拉開了一張小椅子,表情很自然的說道。
“燒水這種事怎勞你親自來?小汪,你去燒點水。”吳紹霆拉了宋教仁一把,然後對自己的一名警衛員吩咐道。
宋教仁向警衛員告知了水壺和爐子的地方,這才陪着吳紹霆一起落座。
“震之,你這麽早來我這裏,可有什麽要緊事?”宋教仁收拾了一下表情,開口問道。
他當然知道昨天吳紹霆下令逮捕唐紹儀的事,起初自己的反應同樣很激烈,可是後來聽說唐紹儀洩露中德盟約,并且吳紹霆會在二月一日國民大會上親自做交代,于是也就沒有急于一時去追究這件事。他從進門時看吳紹霆的臉色,總覺得吳紹霆突然造訪自己與昨天發生的事多多少少是有聯系,不過還是不太方便問的太明顯。
吳紹霆沉了沉氣,并沒有馬上開口說話,默然了好一會兒之後反而開口問道:“漁父兄,中華民國正式《憲法》的編議工作進行的如何了?”
宋教仁微微擰了擰眉頭:震之怎麽突然問起這件事了?他說道:“草稿已經定下來了,等國民大會召開時就可以詳細讨論和審核,之後可能還有一些地方要修改,隻有經過國民大會的審核才真正算是正式的《憲法》。”
吳紹霆意味深遠的點了點頭,深沉的說道:“這樣就好,我相信漁父兄你起草的《中華民國憲法》一定不會有錯,我也會盡力促成這部《憲法》的通過和實施。”
宋教仁心頭的疑惑越來越濃厚,他總覺得吳紹霆的話弦外有音。遲疑了一陣,他嚴肅的問道:“震之,你今天到底怎麽了?究竟找我有什麽事?”
吳紹霆再次沉默了一會兒,仿佛很艱難的說道:“漁父兄,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來負責,不過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對你來說或許有一些打擊。”
宋教仁怔了怔,詫異的道:“打擊?是什麽事?”
吳紹霆讓自己顯得平靜又認真,說道:“我決定任命你爲駐美公使,明日就生效赴任。”
宋教仁震動了一下,滿臉不敢相信的樣子,質問道:“駐美公使?明日生效赴任?震之,你這是在開玩笑嗎?你到底是怎麽了,是因爲昨天的事嗎?”
吳紹霆鄭重其事的說道:“漁父兄,我絕對沒有在開玩笑,你我相交不薄,爲了不讓你發生什麽意外所以才決定讓你去美國。怎麽說呢,這個決定與昨天發生的事多多少少是有聯系,不過更重要的還是與我們中華民國目前的政治環境有關。中國很快就會發生一場大變故,而我真心的不希望你卷入其中。”
宋教仁雖然覺得吳紹霆這番話很晦澀,但還是有自己的猜測,他說道:“你是擔心歐洲列強會因爲盟約的事把中國卷進他們的戰争,對嗎?我知道這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甚至對我們中國來說也是一件重大的危機,可是我不覺得這會對我造成什麽樣的意外?中國人的事應當由中國人自己來處理,我理所當然要在危急關頭盡自己的本份之力才是。”
吳紹霆暗暗暗了一口氣,他知道宋教仁不會明白自己的真實意圖。
等了片刻,宋教仁見吳紹霆沒有說話,緊接着又說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好端端的讓我去出任美國公使,而且這麽急的明天就上任,就算你派我去拉攏美國人,好歹也等到國民大會結束之後再行商量才是。”
苦笑了一下,吳紹霆搖着頭說道:“漁父兄,我就是要在國民大會正式召開之前讓你先行離開中國。我不跟你說假話,我這麽做的目的就是故意支開你。”
宋教仁瞪大了眼睛:“故意支開我?你到底要做什麽?”
吳紹霆平靜的說道:“中國如果要渡過這次危機,就不能立刻施行憲政。要怪就怪唐紹儀他們實在太可惡,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走這一步棋。”
“不能施行憲政?震之,你到底在想什麽,國民大會都召開了,憲法草案都出來了,一切都準備就緒,爲什麽說不能施行憲政?這跟渡過這次危機又有什麽聯系?”
宋教仁語氣激烈的問道,他心裏漸漸浮現了一個苗頭,吳紹霆難道要取消國會?
“詳細的情況我不便多說,但是我向你承諾,你的憲法一定會通過審核,奠定中華民國憲政的基礎,并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爲中華民國的未來着想。總之,我知道我的決定對你來說很失望,不過你可以盡量往好的方面去想,我要爲中國民主政治留下一個希望,這個希望就是你。”吳紹霆語重心長的說道。
“震之,你要取消國會?”宋教仁臉色十分嚴肅,雙眼認真的盯着吳紹霆。
“我不會取消國會,這點你放心。”吳紹霆淡然的說道。
“那你告訴我,你到底要做什麽?你今天太反常了,如果是因爲與熊秉三的政見不和,我們完全可以坐下來詳細的讨論,再不然***表決也可以,犯不着要做的如此玄乎!”宋教仁沒有感到安心,他當然知道取消和不取消國會隻是一項表面工作罷了,他很不希望吳紹霆會走向違背共和的另外一條道路。
“唐紹儀把中德盟約洩露出時,有***表決嗎?”吳紹霆突然轉變了臉色,厲聲說道。
宋教仁怔住了,他看得出來吳紹霆心中果然憋着一股怒火。
“漁父兄,我可以先告訴你一些事,這次國會結束之後,我會做出另外一項重大的決定。這項決定是在賭我們中國的國運,如果我賭赢了,我會打下我們大中華牢實的國力基礎和國際地位,等到國内體制逐步成型之後,我會再請你回來真正推行憲政制度;如果我賭輸了,所有罵名和罪責由我一個人肩負,到時候你可從美國回來,與岑雲公、蔡松坡、馮華甫、程玉堂等人一起組建新一屆的中央政府,細心與洋人周旋,力求穩中發展。”吳紹霆頓了頓,接着聲色鄭重的說出這一番大論。
宋教仁隐隐約約已經感到吳紹霆的意思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一直信任的人,最終還是選擇走上一條極端的道路。不過在這一刻,他忽然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發脾氣,因爲吳紹霆确實還是有很多與袁世凱不一樣的地方,就眼前的這場會談,如果吳紹霆沒有把自己當作朋友來對待,根本不必多此一舉。
他臉上浮現了失望和悲痛,心底之下還有一股蠢蠢欲動的怒火在作祟,但這股怒火無論如何都無法釋放出來。他捏緊了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要開口說什麽,卻又半天找不到合适的措辭,一時間竟隻剩下一腔的彷徨。
“震之,”許久之後,宋教仁終于開口了,聲音不是很大,也沒有任何感情在裏面,“難道你就隻是因爲熊秉三他們與你處處作對,所以無法容忍這些反言逆聲,才會走上這一步的嗎?難道你就沒有想過,熊秉三他們無非是個别的反對派,任何國家的政治場上都會有反對的聲音存在,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
“如果真有兩全其美的辦法,我也不會這樣選擇。漁父兄,并非熊秉三他們是個别的反對派,而是一開始我給他們的讓步緻使他們認爲我的軟弱,瞧瞧唐紹儀幹的好事,單單這一件事已經不能讓我容忍,這些人根本不懂得什麽是大局。”吳紹霆加重語氣,帶着幾分火藥味的說道。
“你的讓步讓他們認爲你軟弱?你到底在想什麽!”宋教仁不能接受吳紹霆的這種理由,他終于急了起來,大聲的質問道。
面對宋教仁的變化,吳紹霆反而平靜了下來,他緩緩的歎了一口氣,不慌不忙站起身來走了兩步,然後才說道:“漁父兄,你不會明白我在想什麽,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絕不會讓中華民國的利益受損。國家和政治,孰重孰輕,這是一個見仁見智的問題,不過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訴你,在我眼裏隻會選擇前者。”
宋教仁同樣站起身來,情緒激動的要繼續說些什麽。
不過吳紹霆打斷了他的話,又道:“好了,漁父,其他的話就不用再多說了。我已經同内務部和人事部交代過,明天中午就會出一份你遠赴美國的通告。你今天也不必去總統府了,稍後我會安排幾名随員跟你會面,你搭乘明日清晨七點三十分的遠洋油輪直接出發吧。”
宋教仁鼓起一口氣吼道:“你就這麽把我支走?你就打算這麽做?”
吳紹霆一邊向門口走去,一邊頭也不回的說道:“讓你離開,就是爲了讓你回來的時候能更容易,你以前可以不理解我,現在也可以不理解我,不過我相信以後你會理解的。事情倉促了一些,可能讓你沒辦法适應,但是爲了大局還請漁父兄你能多多包含。令堂的事不必擔心,我會派人好好照顧,如若不放心,你也大可攜其一同赴美。”
宋教仁還要說什麽,可是吳紹霆已經在特勤護衛的簇擁下走出了大門,屋子裏隻剩下剛剛燒開的茶壺在“嗚嗚”的噴着熱氣,一時間竟是一種空洞的氣氛。他沒有理會茶壺,緩緩的在剛才的椅子上重新落座下來,臉上的表情也是那麽空洞。震之,你何必要走這一步?你何苦要把來之不易的共和大局親手摧毀?你究竟要拿什麽來賭中國的國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再次站起身來,走到客廳向北的窗戶前向下看去,果然不出所料的看到一輛轎車停在下面,那是吳紹霆臨走時安排的特勤局警衛,目的就是監視自己。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胸腔裏萦繞着一股失望和失敗,沒想到辛辛苦苦奮鬥數年,終歸還是在原地踏步。中國到底要怎麽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