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謇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吳執政在信函中說,北洋政府沒了隻不過是一個政權的交替,吳執政希望由華甫出面,将北洋整改爲北洋公黨,以政黨形式參與中央政府的國事治理。到時候華甫即是北洋公黨的領袖,不僅能保存北洋的血脈,還能憑借北洋常年累月的威望在聯合政府中獲得一席之地。”
馮國璋心有所動,他這個老派的人物當然不知道政黨的要素,不過卻知道能籍此機會一統北洋大局,成爲名副其實的北洋救星和新一代的領袖。盡管他打心底裏仍然對袁世凱抱有舊情,可是國家都變成眼下這樣了,袁世凱也是病入膏盲之态,是該爲自己謀取後路了。北洋内部既然貌合神離,他也不在乎背上一個叛徒的罵名,庚子國難時南方早有聯省互保的先例,如今自己要保的不止是江蘇,還有北洋在中國的延續。
“北洋公黨......說起黨派,以前是朝廷最忌諱的物什,如今居然讓西方人弄得如此露骨。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時代潮流?”他感歎的說了一句。
“我們都老了,很多看似新奇的玩意再國内早已不算稀奇。華甫老弟,南北之局的走向全在你一人身上呀。”張謇加重語氣說道。
“此事關于大體,容我思量一些時日,不如四哥就暫且住在府上,也方便及時磋商新的意見。”馮國璋雖然心有所動,不過總不能立刻答應下來,他還要試探一下手下們的态度,否則一旦自己響應吳紹霆的邀請,倒頭來卻弄得衆叛親離反而得不償失。
“這樣吧,稍後我回一封電報到梧州,看看能否與華甫達成更密切的聯絡方式,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張謇看得出來,既然馮國璋願意留自己在府上,已經說明對方的态度,索性先爲南北雙方搭建一座更牢靠的橋梁。
“如此甚好。”馮國璋欣然的點了點頭。“哦,對了,還有一事要請教四哥。”
“華甫請講。”張謇問道。
“聽聞吳執政年不過而立,身邊隻有一位正室相伴,而且還因意外雙目失明,不知吳執政府可有再置佳緣的心思呢?”馮國璋試探的說道。
“吳執政之妻正是我的侄女,據說二人一直和睦相愛,而吳執政又是關心國事之人,并沒有太多兒女之情的意圖。難不成華甫有聯姻之意?”張謇如實的說道,雖然他知道此事必然是馮國璋意圖增進與吳紹霆的關系,但馮國璋以張小雅失明爲由讓自己很不高興,吳紹霆小兩口的情誼那可是有目共睹的,而且張家的勢力豈容他人瓜分?
“原來是四哥的親家,真是冒昧了,”馮國璋連忙打了一個哈哈,“說來弟之胞兄膝下有一小女,年方十五,過冬之後即是十六妙齡,七歲便學習書畫琴棋,雖然不成氣候但也算得上知書達理,生得也甚是水靈端芳。若是能與吳執政結爲親家,兼之又能與四哥攀上親交,這可是一樁難得的美事。”
“我明白了。”張謇緩緩的點了點頭,心裏隻犯嘀咕:我都說了吳紹霆沒有再娶之意,這馮華甫還真是橫下心意做這門打算,不過也好,親家總比外家好,日後尚且能與北洋公黨引爲互援,再國會更有力量。随即他又道,“此事華甫放心,我一定會與吳執政細心一談。”
“如此弟就安心了。”馮國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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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統府侍從處主任王從文敲了敲總理辦公室的大門,然後推門而入。
段祺瑞正站在靠窗的位置,并沒有回過身。王從文恭恭敬敬的道:“總理,日本公使日置義先生到了。”
段祺瑞微微颔首,歎息的說道:“請他進來吧。”
王從文應了一聲,然後又退了出去,片刻過後引着一位身穿合體禮服的中年人走了進來。中年人體态微胖,留着一摞革新之後日本流行的寬胡須,他禮節性的向段祺瑞的背影鞠了一躬,然後用憋足的中國話盡量客套的問好道:“總理閣下近日可好?”
段祺瑞慢條斯理的轉過身來,示意王從文帶上大門,歎息的說道:“我能有什麽好的?”
日置義故作尴尬的一笑,說道:“是啊,大總統病重,北洋政府面臨重大的軍事危機。四天前傳來武漢的噩耗,隻怕讓總理閣下寝食難安呀。”
段祺瑞現在一聽到武漢告失的事情心頭就有莫名的怒火,他冷冷的說道:“我現在何止寝食難安。隻怕用不了多久我這個總理也無處安身了。”
日置義順着段祺瑞的心情歎了一口氣,接着說道:“身爲中國友邦,亦是北洋政府最親密的合作夥伴,我很希望能爲總理閣下目前的處境貢獻綿薄之力。不知道總理閣下今日召見在下,可有什麽需要吩咐的地方?”
段祺瑞心裏暗罵:你這老狐狸明知故問。他沉着氣說道:“自然是關于日方單方面貸款的事情,公使先生請坐吧。我希望今日能與公使先生談好這件事,如果我們北洋政府再得不到外部的援助,中華民國遲早要拱手相讓于南方叛逆政府。公使先生應該很清楚吳紹霆是什麽人,他是一個狂熱的民族主義者,不顧國際環境三番四次的高呼排外口号,如果讓他執政中國,諸位友邦在華的利益必然會受損。”
日置義坐定之後,默默聽完了段祺瑞的話,慢條斯理的颔首一番,卻說道:“我知道貴國政府目前的處境,也很清楚一個有排外心裏的領導人會對我大日本帝國造成何等影響。不過我也希望總理閣下能體諒目前的國際形勢,歐洲戰火一觸即發,英國人與德國人形同水火,而做爲英國在遠東地區的盟友,我們大日本帝國也面臨極大的壓力。”
段祺瑞早就預見到德國與日本之間的矛盾,雖然這層窗戶紙到現在誰也沒有捅破,可事實就是事實。眼下日本正在向旅順要塞秘密的增派兵力,而歐洲的大戰早已經頻臨爆發,此時此刻列強都無暇全力顧慮遠東的争鬥,隻能尋找更密切的合作夥伴。
日本與英國的關系有目共睹,隻是日本做爲新興的列強,國内實力并沒有那麽雄厚,理應争取所有資源應付戰争的需要,可仍然在這個時候選擇向岌岌可危的北洋政府貸款,足見要從北洋政府身上獲得利益不會小。
“我明白,不過話又說回來,條款中第五号内容也實在欺人太甚,你們拟出這樣的條款究竟是何居心?”段祺瑞冷冷的質問道。
“其實總理閣下完全沒必要把目光放在這份協議的負面上,您應該這麽去想,我們大日本帝國與中華民國提交更爲密切的合作,從軍事到治安,從土地到鐵路,隻有親密無間的合作才能挽回中華民國目前的危急處境,難道不是嗎?”日置義狡猾的說道。
“我不喜歡多說廢話,隻問你一句,第五号内容必須做出修改。前四号内容已經給足了日方便宜,滿洲的鐵路和所有稅政,這可是與其他列強簽訂條約裏面前所未有的。我連這些都可以一字不改,但第五号内容......”段祺瑞強調的說道。
“總理閣下,”日置義提高了音量說道,“或許你還不明白,北洋政府現在能從我們大日本帝國獲得貸款,做爲交易并不是我們能要什麽,而是貴國能給我們什麽?如果總理閣下連這樣的承諾都無法決定,我們日本何必要承擔這麽大的貸款風險?還不如把經費用在應付歐洲局勢上面,或者......與南方建立新的關系上面!”
段祺瑞怔了怔,他第一次感到史無前例的壓力,自己之所以還能撐起北洋政府這層空皮囊,正是寄希望于列強的支持。要是列強都轉而南下支持執政府,北洋最後一絲希望算是徹底破滅了。他知道日置義現在完全掌握主動權,這個談判早就是毋須掙紮的結果。
“總理閣下,如果你願意無條件簽署這份協議,我以我個人的名義向您保證,一定會盡快說服俄國公使和英國公使,或多或少在某些方面繼續站在北洋政府的立場上。您想想,這可是一舉多得的好事。”日置義進一步誘說道。
段祺瑞一臉沉思,他現在猶豫的不是條約,而是自己心理的道德底線。他不是傻子,是明白袁世凱爲什麽一直不敢簽署這樣的條約,對于自己而言一旦簽下去,不能力挽狂瀾那就是徹徹底底身敗名裂。
“時間越久,就算我們大日本帝國可以等,英俄兩國隻怕也不會等了。總理閣下如果還是拿捏不定,索性在下就先行告退,由總理閣下慢慢考慮吧。”日置義慢條斯理的說道,作勢站起身來準備告辭。
“等等,不必那麽麻煩了。”段祺瑞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裏已經做出了最終決議,換句話說,他現在還有什麽選擇的餘地?“下午安排簽署協議,這份協議我們雙方必須嚴格保密。”
“閣下果然做出了明智之舉,這份協議中日雙方自然都要保密。”日置義露出了一個勝利者的得意笑容。
從總理府出來,日置義乘上一輛轎車,轎車裏面早已經坐着另外一個身穿考究的年輕人。在日置義坐定之後,這位年輕人畢恭畢敬的用日語詢問道:“閣下,交談的怎麽樣了?”
日置義用日語回答道:“竹本君,以目前北洋政府的處境,自然是毫無懸念的。”
竹本滿意的點了點頭,随後又說道:“可是,閣下私自與北洋政府簽署這份協議,如果帝國内閣不同意,豈不是開了一張空頭支票?而且這份條約很多内容隻怕與英國、俄國在遠東利益有沖突,傳出去畢竟不是好事。再者,内閣已經不看好北洋政府了,他們就像是苟延殘喘的老獸,把資源投放在他們身上着實太不明智。”
日置義漫不經心的笑道:“内閣方面我會親自去解釋,至于這份協議是不是空頭支票,我們姑且可以走一步看一步,主動權可掌握在我們手裏。中國有一句俗話,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所以我當然不會隻把希望寄托在北邊。”
竹本疑惑的問道:“閣下,您的意思是......”
日置義說道:“竹本君,我打算委托你去一趟南方,在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兩邊下注了。”
竹本恍然的點了點頭,露出一個笑容說道:“我明白了。如果是這樣的話,索性我明天就立刻動身吧。”
日置義颔首認同的道:“沒錯,我們手裏的時間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