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紹霆呵呵笑了笑,沒有急着回答鄧铿的話。
一旁的李濟深則歎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我倒也覺得奇怪,蕭耀南在自己的司令部被吳都督出奇兵綁架至此,放眼上前五千年之謀略,這不得不稱謂是首開先河的奇計。蕭耀南非但不佩服吳都督有這樣出其不意的招式,反倒偏偏一副看不起吳都督的姿态,顯得小家子氣十足,一點大将風範都沒有。”
吳紹霆看了李濟深一眼,接着轉過臉來對鄧铿說道:“士元,你看看,你和任潮在考慮同樣一個問題,可是任潮的思路就比你成熟多了。”
鄧铿怔了怔,自嘲的笑道:“論資曆我是李副師長的晚輩,李副師長比我深思熟慮自然是情理之中了。”
李濟深也笑道:“都督實在看得太過細微了,各有各的看法罷了。”
吳紹霆緩緩的歎了口氣,露出一個懶洋洋的笑容,說道:“換作是我,隻怕我會比蕭耀南更加鬧心了。蕭耀南這個人功利心太大,甚至對他的頂頭上司曹锟都有所不服。南征軍第一次戰敗已經讓他顔面盡失,如今好不容易看到東山再起的希望,結果稀裏糊塗把我們請到這裏來做俘虜,隻怕比殺了他都難受呢。”
鄧铿和李濟深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深有體會。
當天中午,吳紹霆在第一師師部這邊吃飯,下午又吩咐後勤部多準備一些食材,晚上要爲何應欽等人輕功。整個白天偶爾仍有戰事的消息,不過都是不痛不癢的小規模交火。雖然整個韶關戰役進行才十一天時間,可是雙方大規模投入的攻守作戰,彼此都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就算北洋軍要從後方更換作戰部隊,這其中也需要很長的時間。
在吳紹霆的想法裏,他已經認爲這場戰役該走上謝幕的時刻,而真正拉下謝幕繩索的人,還是要看早先動身進京的岑春渲。
廣州到北京的路途不算短,不過随着津浦鐵路線的竣工,總算在時間上縮短了不少。
正月五日的早上,岑春渲經過幾番舟馬勞頓,好不容易在天津火車站走下了火車。在上海停留了兩日,一些官紳友人都打算爲岑春渲出資在火車後面加挂一節單獨的花車,這樣對長途旅行來說要舒适許多。不過岑春渲雖然有身份有資本,卻不習慣這種迂腐的作派,所以這一路上還是擠在普通車廂。
好在随行的護衛人數不少,剛好占了大半截車廂,相互之間有所照應,算不上真正跟普通乘客記載一起。
剛下火車,北京政府已經電聯天津交通局負責迎接。雖然北洋派仍在與廣東交戰,不過北京政府嚴格上來說并不完全代表北洋派,大總統的班子是實權,縱然國會和内閣大部分都是虛設,但在名義上依然是國家中央的象征。更何況北洋派要對付的是吳紹霆的軍事集團,廣東軍政府的官員仍然是有北京政府承認的身份。
站台上早有幾個天津交通局的官員等候,不過岑春渲在北方的名聲并沒有南方那麽豁達,從這些官員的臉色和迎接的派場上就能說明問題。昔日前清還在時,岑春渲彈劾了不少官員,很多從清朝政府轉到民國政府的人士依然心有餘悸,自然而然對其有所隔閡。
岑春渲不在乎天津交通局的怠慢,将就的跟着他們出了火車站,來到天津交通局招待所稍作休息。在天津停留不到三個小時,簡單的吃過一頓午飯,前往北京的火車安排妥當,即刻又動身前往北京。
北京政府秘書處早在五天前将岑春渲北上訪談的消息通知總統府,袁世凱聽說之後,很快判定廣東方面打算求和。雖然農曆新年之前平定廣東的計劃未能達成,可是從前線傳來的戰況足以說明拿下廣東是闆上釘釘的結果。
袁世凱并不喜歡岑春渲,從前岑春渲就是妨礙自己奪得實權的大障礙,如今這老頭子又堂而皇之的站在南方的立場上,這分明還是要與自己作對。若有可能,他甯願閉門拒客,甚至還打算把岑春渲驅趕離去,反正這次會見對自己并無好處,省的心煩意亂。
隻是岑春渲這次北上是打着與北京政府洽談的名義,他這個大總統總不能脫離政府單幹,因此在形式上還是要跟岑春渲見上一見。
當天晚上從天津來的火車進站,北京政府派遣專員前來迎接。
政府專員都是有些年輕人,在态度上要比天津交通局的官員好多了。專員告訴岑春渲,大總統特意在中華門招待所設宴,不過因爲大總統公務繁忙不能親自招待,特命總統秘書長張一鏖代爲接塵。
岑春渲隻是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麽話,上了北京政府派來的小轎車前往新華門,廣東随同的護衛則乘坐馬車跟在其後。
在招待所的宴會上,張一鏖盡量扮演好和氣的角色,與岑春渲把盞言歡。
岑春渲一如既往的淡笑應之,簡單吃了一頓不算壞的晚餐,随後以旅途勞累爲由告辭,來到安排好的單獨套房休息去了。
散席之後,張一鏖小送了岑春渲一段,之後又快步來到了瀛台的蓬萊閣。
自過了晚飯時間,袁世凱一直就在蓬萊閣這邊小坐,悠閑的先喝了一碗人參珍珠羹,之後又上了去歲剛剛收上來的大紅袍,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态,慢慢品茗。直到聽到樓下的侍從官通報張一鏖到來,才收拾了一下情緒,命人多添了一副茶杯,順便請張一鏖上來。
張一鏖來到蓬萊閣二樓的大廳,大廳十分空闊,四周的窗戶全部打開。雖然初春的寒意依然淩厲,不過靠近座位的地方添置了火爐,不禁保持了室内空氣的爽朗,也有幾分舒适的溫暖。他來到袁世凱跟前行了一禮,袁世凱隻是懶洋洋的應了一聲,然後招手讓其落座。
“仲仁啊,那老頭子是什麽底細呀?”袁世凱慢條斯理的問道,說完話之後,又抓起茶杯吸了一口熱乎乎的茶水。
“岑老還是以前的脾氣,愛理不理,不過今天頭一遭見面,也看不出什麽所以然。岑老一路上着實辛苦,上海鎮守使鄭汝成本來給他安排了一節花車,可他硬是沒有接受,還是擠在普通的車廂裏面。早幾年楊杏誠楊大人去過上海回來說過,岑老發福了不少,不過先前見面時卻發現岑老又有幾分憔悴,也不知是在廣東累的,還是一路上折騰的。”張一鏖詳詳細細的說了一大堆話。
“哦,是嗎?這老頭子從上海到廣州前後待了也不足兩個月,他能勞累什麽?來,你先喝口茶,再跟我說說你個人的看法。”袁世凱不疾不徐的說道,伸手親自爲張一鏖的茶杯注滿了熱滾滾的茶水。“來,嘗嘗,嘗嘗,去歲收上來的大紅袍,那棵茶樹從明朝嘉靖年都在了,活了這麽多年,真是難得的很。”
“謝大總統。”張一鏖深知這些純種大紅袍一年就隻産幾公斤,縱然他這個總統府秘書長一年到頭也難得喝上幾次,當即連忙捧起茶杯細細品嘗了一番。
好不容易喝過這杯茶,張一鏖長長的舒坦了一聲,然後放下了茶杯,調整一番坐姿,接着說道:“若依在下看,岑老這次大張旗鼓豪不避掩的北上,十之八九與廣東戰事有關聯……”
袁世凱冷笑道:“這還用你說?”
張一鏖急忙補充道:“不過岑老這個人向來剛正,如過說廣東的吳紹霆派岑春渲背上來‘求’和,未免有些太難爲岑老了。世人都知道,大總統與岑老昔日素有過節,如今岑老犯不着爲吳紹霆這個毛頭小子來向大總統卑躬屈膝呀。”
聽到最後一句話,袁世凱一下子皺緊了眉頭,重重把手中的茶杯磕在了桌子上。他身爲堂堂大總統,手握中華民國最龐大的軍事集團,南北雖然仍然有裂痕,可是也沒有多少人敢在自己面前強硬。
張一鏖趕緊收聲,他知道随着廣東戰事勝券在握,袁大總統居高驕傲的心态越來越嚴重,這也讓他這個跟随袁世凱多年的老幕僚感到越來越難伺候了。
“你繼續說。”袁世凱沉了沉氣,冷冷的吩咐道,自己這把歲數了,在曉明利害的分析上還是有十足耐心。
“剛才在晚宴上,在下觀察岑老的态度,也絕對沒有一絲一毫的自降身價。所以在下琢磨着,岑老這次北上未必是求和。”張一鏖接着說道,他再次在“求”這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這老頭子從廣北上,若不是爲了求和,難道還是爲了求職嗎?”袁世凱冷冷哼道。
“大總統說笑了,”張一鏖尴尬的笑道,他早先已經說過岑春渲北上肯定與廣東戰事有關聯,就算八竿子也打不着求職這一說上面,“在下的意思,也許岑老不是來求和,而是來議和。說到底,這一戰争對咱們北洋也有頗大的消耗,說不定吳紹霆手裏就有了什麽籌碼。”
“議和,他憑什麽跟我議和?”袁世凱咬牙切齒的說道。
“大總統您想想,岑老從上海南下到廣州也就這兩個月之内的事,兩個月前廣東的戰況雖說不如現在這麽明朗,可是有點遠見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大總統是鐵定要拿下廣東的。岑老雖然退出官場許久,但他在上海寓居的這幾年,一直密切關注着國内時事的發展,不可能沒料到咱們北方的打算。可岑老毅然選擇南下,可見他對吳紹霆十分有信心。”張一鏖仔細的分析道。
袁世凱陷入了沉默,他現在不得不重新審視岑春渲此番北上的用意。盡管張一鏖分析的有道理,可是他依然想不出來,岑春渲或者吳紹霆手裏能有什麽樣的籌碼?他沒有繼續追問張一鏖,顯然張一鏖現在也隻能感到疑惑,暫時還沒有确切的定論。
“仲仁,你等下就去一趟參謀本部,讓徐樹铮跟我安排一些人,好好的把岑春渲一行人給我盯死了。”
“大總統,這……不太合适……更何況這也沒必要呀。”張一鏖有些擔憂的說道。
“如果你猜測的不錯,他們這次進京肯定會有一些額外的小動作,一定要給我看好他們,我可不想在這個緊要關頭出什麽差池。另外讓陸軍部把這幾天廣東的戰況送到我的官邸,我要确認一下南方的戰況。”袁世凱用命令口吻的說道。
“是。”張一鏖暗暗歎了一口氣,隻好遵從的應答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