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玉京雖是沒有李香君那麽強大的樂感,但作爲歸家院的頭牌在這方面也不會弱到哪兒去,很快便将旋律熟記于心。
一上午的時間依稀就這麽過去了,三人沿着秦淮走在回府的路上,臉上都帶着悠然的神采。
“香君,是不是夫君昨晚對你太溫柔了,要不你剛剛是怎麽回事,做出那麽羞的動作出來。”甯大官人握着李香君的小手說道,女孩此時在看着秦淮河邊緩緩行着的畫舫,有着一種看破紅塵的飄飄然,然後就被甯緻遠這話給打斷了成仙的道路...
“啊...沒什麽啊,就是想這麽做。”李香君有些惱怒道,再看向那些在船上花枝招展的女子,再也沒有那種羽化登仙的感覺,心道自己錯失了仙緣。
“那沒事,本公子今晚好好招呼你就行了。”甯大官人呵呵笑着,也看向河中的船隻,“不是有了青樓嗎,怎麽還會有着這些船舫。”
“那也是青樓吧,用柳媽媽的話說,這就是移動的青樓,來搶生意的,今天在這兒,沒準過幾天甯郎在浙江還能看見她們,是一群居無定所的女人。”柳如是說着這話語氣中帶着許多憐憫與同情,而柳媽媽說起這話時必然是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這群女人,要比在青樓那幫莺莺燕燕更值得同情。
甯緻遠聽着這話内心無端有些沉重,有些事時有生,悲劇也時常生,但他想阻止,卻又無力阻止。
“我們回去吧。”甯緻遠沒了興緻,這是他來自後世的那種思想作祟,男女平等,在這個時代終究是笑話,那些所謂清流派複社黨在談論着爲國爲民的時候,卻選擇性忘記了在他們身旁斟酒服侍,任由他們揉捏的女子,她們有的也曾出身高貴,也曾幸福快樂,憧憬着未來,隻是家逢巨變,流落風月。
他此時無端想起了在京城燕子樓或鴛鴦樓,那些在他看來十分庸俗的地方,卻是更加生活着一群被迫庸俗的女子,爲了生計而出賣着尊嚴和**,一個女子,若是有機會選擇天堂,會墜入地獄嗎?甯緻遠不禁爲自己以前的看法有些羞愧。
都是一群可憐人,沒有誰比誰高雅,都是爲了生存。
三人都有些沉悶地走着,護衛在跟着,就這麽回到了府中,還是這流露着真情的莊戶讓人看着舒服,時間已近午時,甯大官人泡了澡,手中卻是已經多了幾份邀約。
李居林定在今晚的邀約還是應該去一下的,畢竟對方是一方父母官,甯緻遠不想太過獨特,而且還多多少少有些李應的面子在,地點在...歸家院。
還是這個地方,也不是巧合,而是必然,且不說現在歸家院與媚香樓幾乎成一體已經是秦淮河邊十幾座青樓中最紅火名氣最大的一處,與甯緻遠的關系也值得尋味,在這可是出了兩個诰命夫人柳如是和李香君,甯緻遠他還記得上次見李居林爲周道昌接風送行的時候,地點是在沉香閣,想必那兒是他慣用的地方,在不知不覺中,甯大官人才知道,他已經變了很多,有些在他看來無關緊要的東西,卻要被别人認真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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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甯大官人出門的時候,三個女孩和洛凝也是男裝打扮跟着出門了,那緊繃曲線在甯緻遠看來卻更加誘人,她們不是和甯緻遠去參加宴會,隻是随意地逛逛,身邊少不了親衛的陪護,若是除了什麽事,甯緻遠保不準會瘋。
本來李香君是不想帶洛凝出來的,讓她就在家看着兩個丫頭,但洛凝不已,兩個小蘿莉也不依,早上出門沒帶她也就罷了,誰讓她還沒醒呢,但是晚上怎麽也要出門,商景薇和邢沅更是滿心期待,不能出門的日子隻是換了一個地方住,太無趣了。
甯大官人現在出門真是一件麻煩事,動辄需要上百人的保護,明處暗處,防上加防,不可否認他很怕死,怕被别仇家憋屈的殺死,死應該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他一直這麽認爲。
晚間的歸家院與白天不能相提并論,尤其是今天這一場人爲的盛會,金陵上得了台面的官員和衙内全部都在,卻是前所未有,以往甯緻遠參加這些宴會詩會,縱然自己有着天大的才名和屠殺數萬百姓的閻王稱号,也會遇到許多不善的目光和刁難,再或嫉妒,與之前相比,隻是身上真真切切多了一個一品大員的稱号,六部尚書之一,權勢壓人,果然好使。
當你強于一般人的時候,那你會被嫉妒,當你遠遠強于一般人的時候,會被别人狠狠嫉妒,當你淩駕于他們之上許多許多,别人就隻剩下敬仰和讨好,因爲已經沒有評論的資格了。
這些敬畏或敬佩的目光甯緻遠看在眼裏,他雖是不怎麽在意,但能少點麻煩總是好的,也免不了有些不明顯的虛榮心。
李居林看着從外面走來的甯緻遠,起身迎接,心裏的感覺十分複雜,這是一個少年英傑,他隻能這麽評價。
他這個地方官是最好當的,地方特殊,特别安全又舒适。從最開始甯緻遠進入他的視線的時候,他隻當這是一個不切實際想造反的小毛頭,借着施粥的方式招收了兩千人在麾下,而名下有沒有半點田産,這意圖不要太明顯?但他沒有管,不是他宅心仁厚,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對方翻不了天,造反也是去西北,在金陵是找死,明軍戰鬥力弱也不敢在都城造反啊!
隻李居林後來似乎現徐光啓對這個小子态度有些不一樣,或許是動了什麽惜才之心,他便也樂意結個善緣,甯夏赴任的時候挑明了話題,還送了兩百個兵痞,不聽話是不聽話,但能打仗啊。再然後,幾個月的時間這小子就有了一個二品虛職,現在更是有了一品實權,讓他怎麽能不感慨世事無常。
當初招的那兩千人是想幹什麽現在已經不重要了,甚至有沒有那回事都是這位少年一口說了算,但李居林相信,甯緻遠現在是腦子有泡才會想着造反,作爲站在權力金字塔頂端的人之一,又如此得聖眷,還隻有十八歲,前途...無量。
“李伯父,久違了。”甯緻遠輕笑着拱了拱手,然後也沒有多餘客氣的話,因爲這已經夠客氣了。
“哈哈。”李居林開懷大笑,“既然緻遠如此多禮,也别叫伯父了,還是叫師兄吧,老夫與徐閣老也是有着師徒之誼的。”
“那...緻遠便稱師兄了,與李兄也是各論各的吧。”甯緻遠一愣後說道,也沒有糾結許多,李居林予他的二百騎兵在剛剛開始确實起了重大的作用,一直到現在也是騎兵隊伍裏的核心,這份情誼倒是不能忘。
媚香樓的富麗堂皇此刻在彩燈的映照下展現的淋漓盡緻,甯緻遠入座,然後宴席便開始了,三三兩兩的幾群人,席間花枝招展的舞女,氣氛喧鬧非凡,春光無限。
這酒挺好,香醇而不失烈性,還有着甘薯的微甜,主要還是自己釀造的,甯大官人臭屁了一番,沒想到今是這麽快就開始販賣了,不愧是甯緻遠的夫人。
突然從樓上飛下一根白色绫段系在了系在下方早已備好的橫梁之間,然後一名白衣飄飄的女子滑落了下來,這一有違物理常識的一幕讓甯緻遠暗暗咋舌,這特效是怎麽做的?
沒看清那女子的相貌,但這身姿與舞姿就夠讓人着迷,想來也不是無名之輩,媚香樓什麽時候出了這般奇女子。
甯緻遠喝着酒有些好奇,注意到旁邊的公子哥眼神齊贊贊的亮盯着那兒,他不得不承認這一手确實是勾人,倘若那女子長的有中上之資,必然又是有大把的男子趨之若鹜。
當然甯緻遠最滿意的還是這酒。
“聽聞大人這次受命追查這春蠶中毒一案,敢問大人可有頭緒。”甯緻遠正陶醉在他的美酒之中,聽到傳來了這麽一句突兀的問話,不由多了幾分好奇,轉頭看了那人一眼,風月場上談公事,實在是擾人雅興。
大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留着寸長的胡須,舉着酒杯在甯緻遠身後仗處被攔了下來,于是出聲說着。
大廳裏很喧嚣,所以這話也就隻是他周圍的幾個有心人聽到,甯緻遠對他的話是有興趣的,但此刻不想與他說什麽,簡單舉杯笑道,“本官自有分寸。”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沒有問,讓中年人有些頹然,飲了一杯酒便離開了。
“緻遠啊,那位不是金陵人,乃揚州同知方文,一直在追查這件事,因爲金陵也有桑戶,所以正好到了這邊。”李居林解釋道,“不過揚州巡撫近日被聖上查了,方文也一直沒有回去,想必這次回去就該換個位置了。”
“就升巡撫了嗎?”甯緻遠問道,覺得方文也頗爲年輕。
“...咳咳...哪有這麽容易。”李居林被嗆了一下說道,“同知必須是知府最信任的心腹,再說了,曆來知府都是外調的,這是規矩。”帶着胡須的臉上有些紅色,似是被甯緻遠的無知驚了。
“哦...這樣啊。”甯大官人絲毫沒有覺悟,也未多想,将目光重新放到了那惹人注目的白衣女子身上,此時她的手中已經握着一把劍,似乎是在...獻武,而不是獻舞。
“師兄,這女子乃是何人?”甯緻遠終于向着李居林問道,覺得這李應和李居林也不愧是父子,對青樓情有獨鍾。
“緻遠還不知道...?”李居林有些興奮地喝了杯酒,“酒好人也好啊,”然後有些好奇地看向甯緻遠,“這寇姑娘的名頭可不僅是在金陵,在整個大明都有些...大吧,現在金陵沒有那個女子可以蓋過她的鋒芒了,緻遠新收的香君姑娘和現在媚香樓的台柱卞姑娘想必都要落了一程,當之無愧的金陵第一钗啊。”
“寇姑娘...?難道是寇白門?”甯大官人心道,又看了那舞劍的女子一眼,先不說長相,這氣勢就不是香君她們能有的,隻是各有不同罷了,他倒是有些不以爲然,或許是甯夏還有幾個特别有個性的女子吧,諸如大玉兒和海蘭珠,蒙古妞的味道更足。
李居林還有一肚子話未說哪想甯緻遠便沒了下文不問了,心說果然不愧是花間老手,天生情種,見得多了也就不奇怪了?
“...師兄...”甯大官人又忍不住開口了,李居林這才覺得正常,“爲什麽感覺許多客人看着這位寇姑娘的眼神有些...奇怪呢,像是...在擔心?”喝了些酒,沒有罪,甯緻遠話倒是多了起來。
“哈哈哈,這才正常嘛。”李居林開懷說道,“緻遠你是不知道,這寇姑娘這把劍已經刺了十幾個人啦,刀刀見血,由不得他們不怕。”
“————”甯大官人喝了一杯酒,心裏豎起了大拇指。
“緻遠你說,見着寇白門這樣的女人,你動不動心。”李居林此時說話甚白,多了幾分豪爽。
“肯定會動心啊是不是,”李居林又有些搖晃地說道,“老夫還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種女子,那舊院本就是一窄門小青樓,自從有了一個色藝雙絕的寇白門幾個月内壯大了起來,這女子自然就引來許多人的窺觊,多少富商官員要強行納娶,甚至直接夜闖深閨的也不在少數,可就是這把劍從不離身...哈哈,她甯死不從,砍傷了十幾個人,到後來實在砍不過的時候,竟然砍自己...還好救了回來,也真就被她這把劍砍出了門道,砍出了清淨啊。”
李居林似乎有些醉了,但說起話來條理還是十分清晰,至少甯緻遠聽清了整個經過,然後蔚然一歎,眼前可以完美呈現這樣一個女子的形象,懂的抗争,就會有活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