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幾乎都是這麽想的。
洪承疇現在春風正得意,不可否認,他現在和曹文昭,都是全國聞名的大人物了,比甯緻遠還要出名。
相比于甯大官人,他們的名氣是建立在戰争中的,陝西幾十萬之衆,洪承疇隻是萬餘官兵便全部擊潰,雖說多了一個殺降的名頭,雖說反民在被他擊垮後又貌似重新集合了起來,但他立了大功卻是實實在在的事,曹文昭同樣如此,三千人追殺三萬人,以一敵十,着實厲害,所以甯緻遠變得黯然無光,連同他殺俘虜的事情都淡化了。
一将功成萬骨枯。
甯緻遠當時八千打十萬,還有五萬婦孺,比起洪承疇來還是要差上一籌的,百姓們心裏或許會這麽想。
所以洪承疇每到一處,若是當地官員還沒被反民殺了,總是會給他獻上大把的銀兩,對于這些,洪承疇來者不拒,本來他便不是什麽清官,現在更是要養着自己那一萬洪兵,對于金錢,他更是渴望。
這些并不怎麽厲害的官兵,在他的指揮下,猶如臂使,他自己的個人魅力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也極其重要,因爲銀子,洪承疇給他們的饷銀是十二兩一年,全國最高。
他知道銀子才是最終的動力。
其實現在并不是最高的,因爲甯夏軍中有人比他們更甚,但是沒人知道,也并不重要,在他所有的士兵眼裏,洪将軍給了他們銀子,很多銀子,這就夠了。
而曹文昭,他的部隊是關甯鐵騎,所以朝廷有他們的銀饷,所以這個粗漢子顯得自律許多,但每當官員給他銀子時,他還是會接受,在遼東當了近十年的士兵,對于這一套,他早已一清二楚,自己不接,便會顯得格格不入,成爲所有人的眼中釘。
這是一個很無奈的事實。
西北唯一不平靜的事情便是關于人員的調動了,由于某人的卓越表現,當西北處于可控情況之下後,崇祯開始處置人。
當其沖的便是楊鶴,三遍總督楊鶴,配袁州。
崇祯他不心善,上任三年,朝臣被他殺了一波又一波,内閣換了三個又三個,而之所以不殺楊鶴是因爲他知道,這件事怪不得楊鶴。
對于西北的叛亂,崇祯當時毫無辦法,無可用之人,遼東戰事又吃緊,于是就讓提出‘元氣說’的楊鶴頂了上去,這樣最爲省事,現在事情出了,總要有一個背黑鍋的,所以就是楊鶴了。
但在所有人的眼裏,楊鶴是犯了大罪,所以滿朝上下,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幫他說話,怕不留神便讓楊鶴牽連了,崇祯對此很失望,此時有人上書,願意代替楊鶴處罰,此人便是山海關參政楊嗣昌,楊鶴的兒子。
崇祯心裏有了些安慰,從此記住了這麽一個人。
那楊鶴走了,總的有人頂上去,崇祯腦中瞬間閃過一個人,便是洪承疇,雖然曹文昭同樣适合,但是,崇祯更喜歡洪承疇。
原因很簡單,洪承疇是進士,也就是讀書人。
這像是一枚驚天炸彈炸響了陝西,炸紅了洪承疇,炸翻了整個讀書人的世界。
.......
甯大官人依舊很悠閑,再有三日便是除夕,甯夏衛内築城的百姓士兵們也已回到了城中,一片歡騰的景象,城門大開,城裏郊外的人多不勝數,一片祥瑞。
中庸有雲,國之将興,必有祯祥,國之将亡,必有妖孽。
當甯緻遠看着天邊的雲彩緩慢堆積,最後形成了一個興字的時候,他不屑一顧,然後沉默了。
曆史不知是否還會照着原來的軌迹運行,因爲多了一個他。
甯夏在冊登記的百姓已有了三百餘萬讓他很是欣慰,登記土地也有了兩百餘萬畝,在甯緻遠掌控範圍内的過一半,剩下的一半則分布在各個鄉紳富商和士兵手中,其中以甯夏中衛尤甚。
倘若不是固原鎮經曆了周池這麽一折騰,在鄉紳手中的土地将要多上幾層,形勢不像現在這麽這麽好。
而依舊有着斷斷續續的百姓來到甯夏,人口持續在增長中,以固原鎮爲界限,甯緻遠築了一層不高不矮的牆壁來隔絕陝西一帶,他知道,随着旱災的繼續,難民會越來越多,現在甯夏郊外還能裝下,以後便不行了。
甯大官人将城中張燈結彩了一片,遠比他成親的時候要熱鬧,花費了一些功夫,隻是,他覺得很值。
此時的校場上,一隊隊的士兵在對練着,這并不是單純的武力對抗,而是軍隊之間的對抗,從偏将到千戶的指揮能力,再至百戶和士兵的戰鬥力,一場全方位的考驗。
甯緻遠全程都在觀看着這場演練,雖然場地龐大,讓他看不到全場,但他知道,從重甲騎兵,到普通士兵,他們都在爲了一天後能拿到多少銀子而努力。
程晨已經是其中一位步兵的将領,手下八千人,還有着近千是自己原先的反賊部下,他對于自己的現在很慶幸,要不是那次偶然攻城,就不會落敗,不落敗就不會投降,便不會有了現在的日子,還在刀口舔血,朝不保夕。
他來甯夏衛報道的時候,甯緻遠那時正在甯夏中衛,他本以爲那是故意的,他會在軍中受到打壓,但并沒有,還一年拿着二十兩的銀子,雖然這并沒有自己當劫匪時自由,也沒有那麽多銀子,但是心中真是暢快了許多。
從此不用擔驚受怕,隻是偶爾去天上人間見着那些漂亮的小娘子才現自己的錢不夠花,所以這次...他必須赢。
否則不再能常見到蓮兒啦....
他的對手是文浩。
諾大的戰場上,随處擺滿了零零點點的障礙物,武器是塗着粉末的木劍和木槍。
“進攻,”程晨淡定地說着,甯緻遠頒布這個命令近半年來,他就從未輸過,因爲他知道,自己是劫匪出身,必須要比别人更加努力,才能獲得認可,才能...拿到更多的銀子。
所以他的士兵除了常規訓練之外,他還交給他們一些實用的功夫,程晨是個練家子,不輸于李軍的練家子,這是他的優勢,所以他的部下要比一般的士兵強,強在技巧上。
“将軍...”部下祥子喊道,臉色一本正經,但改變不了猥瑣的相貌,這麽久以來,他終于是将稱呼完全改了過來,“敵軍...好像沒有出營寨的意思。”
“不出便不出,他們這是怕了。”程晨高喊道,語氣中似乎帶着振奮人心的力量,“弟兄們,我們是最強的,就連大人的嫡系部下都怕了我們了,攻進去,沖啊。”
他不是一個沖動的人,此時說這話不是爲了貶低敵人,隻是爲了....貶低敵人和貶低敵人,當然,順便可以提升一下士氣。
而對面的一群士兵,顯得十分生氣,他們并不算是甯緻遠的嫡系部下,開始從金陵過來的,不過堪堪千餘人,早已分散到了軍中,隻是他們的将軍文浩,确實是跟着甯緻遠從金陵過來的,憑着對甯緻遠的尊敬和崇拜,他們也确實引以爲豪。
一群人臉上血色上湧,在等着自己的将軍下令,用手上的木刀木劍狠狠砍死他們...
文浩沉着臉,不顧手下那副漲紅的神情,因爲此時,他心中也是十分生氣。
毫無疑問,程晨這句話說到他們心坎上了。
先揚後貶,還是在他們在意的這種事上,卻是讓他們受不了,但文浩能成爲這八千人的偏将,并不是靠着是甯緻遠的老部下的關系,除了李軍,他是最優秀的一個。
他的确是要弱于程晨,武力比不上,臨陣指揮也比不上,因爲他隻是一個難民,或者說,一個稍稍有天賦的難民,從吃不上飯的士兵到難民到護院,再到表現出色的士兵至現在的将軍,他靠的隻是一點天賦加上許多的努力,僅此而已。
“沖啊,對面的士兵喊着,”語氣中充滿了興奮,向着文浩等人的營帳襲來。
“不許出去。”文浩沉聲說着,“守好營寨。”
看着自己部下憋紅的臉龐,文浩果斷下令道,雖然他也很想沖出去,但是他清楚一點,那就是自己不能和對方硬扛,因爲他的部下要稍弱于對方是事實,出去有很大的幾率會輸。
一場實戰演練的時間是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之後定勝負,所以這也是爲什麽程晨一方竭力攻擊,而文浩隻要求守勢便好。
營帳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說是十分矮小,倒是成堆成堆的沙袋堆積着作爲障礙物要比木栅欄的作用要大。
所以文浩隻是稍稍抵擋了一下便将戰場移到了營帳内的後方,程晨一馬當先,木刀揮舞處,盡是一片白色,被斬到了手臂,便不用手臂,斬到了身體,便直接倒下,而程晨身上則是幹淨的一片。
文浩一方已經逐漸顯了劣勢,程晨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沖啊...”突然從程晨身後傳來一陣厮殺聲,讓程晨臉上的笑意愈加濃厚了,他心中笃定了不少。
對于訓練熟練的士兵,這種程度的埋伏根本不叫埋伏,無非就是從後面身旁突然出現了敵人,轉個身,側着身子也就可以了。
程晨有些好笑文浩竟然做出這種安排,恐怕他也是沒有什麽辦法可想了吧,因爲自己的部隊卻是要比别人都強上那麽一些,技巧的原因,再過上些時日這種差距可能磨平,但現在卻是不可以的。
自己部下是最強的。
根本無需程晨的吩咐,他手下那群人開始自覺地應戰起來,雙方各有傷亡,但總的來說,還是文浩一方死傷要稍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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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大官人皺着眉頭看着這一切,心裏在醞釀着話語。
“這場實戰演練,程晨部赢了,但程晨卻輸了。”甯緻遠看了一眼了臉龐消瘦的文浩,臉上不驚不喜,繼續說道,“文浩部輸了,而文浩....也輸了。”
話音一出口,原本臉上洋溢着喜悅的文浩部署臉色頓時一僵,而程晨部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好到哪兒去,就算自己等人赢了,但是自己的将軍卻死了。
程晨羞紅着臉低着頭。
一衆士兵也都沮喪地低下了頭,有人心中不解,但是并沒有問出來,這是他們對于甯緻遠的尊重。
比鬥在程晨部将文浩部強勢碾壓的時候結束了,兩個時辰到了,此時程晨部隊占着明顯的優勢,再有一個時辰,便可以完全取勝了,隻是,程晨卻在文浩軍隊的圍毆中‘身亡’,這便是整場演練。
這樣的演練某種程度上并不能說明問題,也能說明很多問題,程晨部隊在他自己的調教下,強于野路子出生的文浩,指揮經驗又比文浩要豐富,而又是光天化日之下,沒有偷襲這一說法,隻有正面迎戰和固守,所以程晨是赢定了。
這樣的結果,是程晨的疏忽和文浩的有意爲之,甯緻遠認爲程晨錯了,但并不認爲文浩做的對。
“文浩,本公子問你,在這場比鬥之前,你能猜得到結果嗎?”甯大官人輕聲問着。
“猜得到自己會輸,但猜不到....老程會死。”文浩沉聲說着。
程晨的臉色登時漲的更紅了,心中羞愧無比。
“那你選擇固守的原因是想拖到兩個時辰結束,那樣輸得更加體面?”
文浩頓了幾息,然後點了點頭。
“王五,報上傷亡來。”甯大官人吩咐道。
“是,”親衛王五應着,然後說道,“文浩部損傷五千九百八十名,程晨部損傷兩千五百一十二人。”
損傷,就是沾着白點的人,戰場上指的就是或死或傷。
文浩愣了愣,然後低下了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