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緻遠端坐在位上,下坐着幾個油光滿面的中年人,這是幾個商人,早就聽說新任知府是個少年,可眼下這似乎也太年輕了吧。
“諸位有事直說吧。”甯緻遠看了他們一眼。有些淡然的說道,心裏有些了然,自古商人,都是要依靠官員才能生存。
“巡撫大人,”一個大約四五十歲的胖子開口道,心裏還是有點怪異,這巡撫才和自家孫子差不多一般大,嘴上連根毛都沒有,自己還得這麽恭敬。
“小民等人卻是來商量貨物進城事宜。”,這名商人名叫沈千,是甯夏中衛的本地人,也是屈一指的商人,論财富的積累該在城中是數一數二的,和元邵不同的是他靠的是自家數代的經營,而元邵隻是靠着自己職務瘋狂斂财才讓家族崛起,根基太弱。
“貨物進城?”甯緻遠重複了一聲,“什麽貨物?”他是知道甯夏中衛雖說是并未封城,但大批的貨物還是不許輕易進城的,以前這是該是那個猥瑣的馮雷辦的吧。
“隻是一些布匹茶葉之流罷了。”沈千答道,他自家祖先可是明初時聞名天下的沈萬三,後被朱元璋流放,但不得不說沈家骨子裏都有一種适合經商的天賦,現雖沒有沈萬三時的輝煌,卻也大明數得上名号,自己隻是甯夏一府的分支罷了。
而他今天站在這兒,就是做好讓這群當官的敲竹杠的打算了,況且這批貨物卻也不是名正言順。
“是外銷鞑靼的嗎?”甯緻遠掃了一眼說話的胖子,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關鍵,畢竟往陝西甯夏運這些東西是不能賺多少錢的。
沈千點點頭,倒也不避諱,也避諱不了,草原上正是缺這些東西,那些部落領一個個都對大明的這些東西趨之若鹜,才能賺到錢,再說了,自己也就是賣點茶葉布匹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算不得什麽資敵吧。
甯緻遠沉默,似乎在想着什麽,而後才問道,“你就不怕本官把你們都抓起來嗎?”
沈千苦笑一番,“隻要大人想,什麽時候都能抓吧。”這話說得憋屈,但卻是事實,明朝商人地位之低,确實讓他們無奈。
“我等都是土生土長的甯夏商人,又逢戰亂,出錢出糧卻讨不了好,但還不得不出,所以也隻能找尋些賺錢的路子了,否則.....”
甯緻遠尋思着自己要買糧食還得找商人下手,眼前這幾位似乎正是合适,點點頭,又問道,“那你們可販賣糧食?”
衆人臉色皆是一變,沈千同樣如此,苦着一張臉說道,“大人你這是問的什麽話,小民就是再想賺錢,也不會往鞑靼那邊販糧啊,雖然那邊正是幹旱,這可是軍用物資,真要那麽幹,可是謀反,要夷三族的。”
雖然明初時朱元璋殺人如麻,動不動就抄家滅族,但總的來說,明朝時要合法殺掉一個人卻是十分困難的,所謂皇恩浩蕩,全天下的囚犯都要皇上親手勾畫才能殺死,哪天興緻來了就勾幾個,有的囚犯判了死刑甚至還能多活幾十年,但謀反卻是例外。
看着這群商人臉上緊張的樣子,估計是尋思着自己給他們搜羅謀反罪證等着抄家呢,不由得笑了笑,“你們想到哪兒去了,是本官要買糧,想通過你們買些來緩解甯夏府的現狀。”
沈千等人皆是一愣,臉色一松,沈千率先反應過來說道,“若是大人要,小民等人倒是可以弄到的,畢竟商人就沒有不倒賣糧食的,隻是不知道大人需要多少?”
“多多益善。”
看見沈千等人一陣沉默,甯緻遠接着笑道,“本官可是會付錢的。”
沈千等人讪讪一笑,他們本是打算若是甯緻遠要的不多,就免費送于他罷了,沒料來了句多多益善,這就讓他們多想了。
“你們說應該許多錢一石?”甯緻遠問道。
沈千等人相互看了看,才小聲地說道,“一兩銀子一石。”似乎很沒有底氣,也似乎很無奈。
甯緻遠暗自思肘了一番,自己剛剛來的時候金陵米價是三文一斤,大抵就是一兩銀子兩石,而現在甯夏中衛的糧店中是十文一斤,這一兩一石倒也算厚道,商人想必也是一路打點的也不少。
“那就這麽定了,”甯緻遠當下拍闆道,倘若和他們讨價還價未免就有些仗勢欺人,他倒不是多麽高尚,而是感覺實在是沒有必要,畢竟是個長久的買賣。
“那你們盡可能快點的給我運到甯夏來,你們的貨物,我保管一路無事到甯夏衛。”
沈千等人放下心來,倒是有些感激,這一兩一石若是數量足夠大他們給予旁人倒是也還可以的,就是一筆生意,但這布匹茶葉的生意這位巡撫倒是直接放過去了,讓他們既賺了錢也給了方便,顯得他們有些小家子氣了。
送走了幾個商人,此時已經是晚上了,甯緻遠可是記得,明日該是馮雷出殡的時間了,他應該去看看馮雪。
報仇大抵一刀下去就完了,而報恩卻是一件更麻煩的事情,當然了,甯緻遠倘若直接扔給馮雪幾萬兩或許事情就這麽當它過去了,但他卻辦不到,他是一個很苛刻的人。
月上梢頭帶點寒意,走進馮雪住的院落時看到的是一片白色,燈光也是在白布的着染下變成白色,這是馮雷靈魂停留的最後安點,如果真的有的話。
“你是有多久沒有歇息了?”甯緻遠問道。
馮雪臉上的倦色清晰可見,眼圈也變得有些黑,但依舊很漂亮,卸了妝後年紀倒是有些顯現出來了,二十五六歲,這是甯緻遠心裏的想法。
他心裏是不想問這句話的,畢竟他知道沒結果,但還是問了出來,甯緻遠自認爲确實不欠馮雪什麽,如果馮雷是死在了自己手裏,他更加不會愧疚,但現在卻是比較尴尬。
“隻是睡不着而已。”馮雪略帶蠱惑的聲音中也難掩疲憊,回答了甯緻遠的問題。
甯緻遠有些訝然馮雪的反應,倒也沒有什麽波瀾,馮雷已經死了六天,馮雪也守了六夜,今日是第七天。
“今夜我來守夜吧。”甯緻遠輕聲說道,這是不應該的,又是應該的,像那君王都不會爲了數萬戰死的士兵守靈般。
雙膝跪地的馮雪擡頭看了甯緻遠一眼,在丫鬟的攙扶下慢慢起身,然後朝自己房間走去。
眼神中始終平靜,讓甯緻遠感到不安。
“真是一個讓人可憐的女人,”李軍突然楠楠了一句,更讓甯緻遠心跳不止。
守靈一夜,燈火寂滅。
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在死後像他那般磐涅。
次日再見到馮雪的時候,她臉上的疲色已經頓去,一路和馮雷的棺木走着,直到下葬。
“這麽亂的時代還能這麽安然入土,哥哥應該也會安息了,”馮雪突然開口了,再次看向甯緻遠,此時眼中已經有些神采,“甯大人,謝謝你,但我想我要走了。”
“去哪?”甯緻遠絲毫不感到好奇。
搖搖頭,馮雪答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想再呆在這兒了。”
“我要是讓你當總兵夫人呢?”
馮雪有些驚愕的眨了眨眼,“我年紀可是大你十幾歲。”
甯緻遠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其實妾身嫁給賀虎臣隻是迫于無奈,對哥哥也是好事,談不上什麽感情。”馮雪搖搖頭,說道。
“你一個人我是不會讓你走的。”聽到馮雪的拒絕,甯緻遠繼續說道。
.......
“那你讓人送我回蘇州吧,那是我的家鄉。”馮雪紅着眼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