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一 召見

白洪齊站在階前擡頭望了一眼,檐角處還是在往下淌水,象珠子斷了線一樣。

這雨下得人心裏直發悶。

白洪齊沒叫小太監替他撐傘,自己将傘接了過來,匆匆往外走。這幾天宮裏頭出了事,太監和宮人們進出走動都格外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撞在主子們的氣頭兒上。

白洪齊天天的往永安宮跑,從長甯殿到永安宮的這條路已經熟到閉着眼都不會摸錯的地步了。按說傳話的差事用不着他親自跑一趟,可是既然皇上差人到永安宮來,回去肯定還要問一問貴妃的情形。随便打發個人來,隻怕見不着貴妃的面,回去了說話也說不清楚,不如他自己來說的清楚,也更放心。

下雨,本來願意出來的人就少,白洪齊走了一路,居然一回人也沒遇上。到了永安宮門前,守門的小太監遠遠就看見他過來了,連忙殷勤的迎上來,接傘的接傘,還有人忙着替他撣身上沾的雨水。

誰不知道白大公公的權勢?哪有人敢怠慢他。

白洪齊進了永安宮,倒覺得這裏一如往日,仿佛一點兒都沒受宮裏近日來陰霾壓抑的影響。宮女們臉上還有笑容,有兩個小太監正把擺在門裏花盆往外搬,大約是想叫花在外頭受一受雨水滋潤。

青荷迎上來問好:“白公公好,怎麽這會兒過來?雨下的正緊呢。”

白洪齊對她也客客氣氣:“皇上打發來看看貴妃主子。”

青荷進屋去回禀,出來之後說:“我們主子剛好睡醒了,白公公請進。”邊說話邊打簾子請白洪齊進去。

殿裏有一股暖暖的甜甜的香氣,聞着應該是什麽點心湯羹的香氣。剛從外頭雨裏進來,聞着這香氣讓人心裏都跟着松散舒坦起來。

白洪齊忍不住幹咽了一口唾沫,邁步進殿。

謝甯坐在榻邊,二皇子正扯着帳子垂下的長穗較勁,看見有人進來,扭過頭來看他。

白洪齊上前行禮問安,問過貴妃安,也笑呵呵的朝二皇子說:“給二殿下請安。”

二皇子現在已經懂點事了,能懂白洪齊這話是對他說的,咧開嘴一笑,口水頓時就淌了出來。

一旁乳娘連忙替他擦了。

白洪齊覺得兩天沒見,二殿下仿佛又長大了一點兒。那胖胖的臉和手,引得人真想捏一把。

白洪齊定定神,先把正經差事辦了。

“皇上問娘娘午膳用過沒有,用了什麽?有沒有什麽不舒坦的地方?”

謝甯一笑。

皇上特意打發人來就問她這樣的小事……要是傳出去,不知道旁人會怎麽說呢。

或許會說皇上小題大做?

也或許會說她恃寵生驕?

可是現在謝甯隻覺得心裏軟軟的人,象是要化成一灘水。

她不覺得這是小題大做。

他肯定也不覺得她會恃寵生驕。

一旁方尚宮替她一一回答,謝甯反問白洪齊:“皇上今天午膳都用了什麽?“

白洪齊笑着說:“皇上中午用的湯面。”

至于皇上忙不忙這就不必問了,皇上哪一天不忙?政務是永遠也處置不完的。

“白公公來的正巧,替我給皇上帶樣東西回去。”

白洪齊忙說:“您隻管吩咐。”

謝甯要帶的不是旁的東西,是一樣點心。方尚宮十分周到,将點心放入提盒中蓋好蓋好,另外還單預備了一小包給白洪齊。點心熱騰騰才出籠,隔着紙包熱氣也透出來,摸上去略有些燙手。

白洪齊有些意外。

旁人巴結他的事兒他遇着的多了,可以說天天都有,根本不新鮮。

但是在永安宮,這就不多了。尤其是塞給他的不是金銀珠寶什麽的,竟然隻是幾塊點心,這就更少了。

一時間白洪齊都不知道說什麽了。

而且他還有點防備。

方尚宮難道注意到他進門時咽口水那個小動作了?還是她另有門道,打聽着他到現在根本還沒吃着中午這一頓飯?别說飯了,連水都隻匆匆的喝了一口,怕沒有功夫去小解,都沒敢再多喝第二口。

方尚宮隻是說:“這是膳房新進的細點,以前沒做過,你也嘗個鮮,瞧瞧他們做的怎麽樣,也指點一二。”

這話說得堂堂皇皇,白洪齊笑着點頭:“那我就嘗嘗。”

“我看你這兩天臉色也不怎麽好,要是能騰出空來,讓李署令替你也看看,開個方子調養調養。”

白洪齊愣了下。

巴結奉承話他聽多了,滿京城數一數,想走白總管門路的人排起隊來足能繞京城一圈兒了,但是方尚宮這話不是爲着巴結他。

以方尚宮現在的身份,靠着貴妃她已經不需要去巴結奉承誰了。更何況有拿幾塊點心巴結人的嗎?

白洪齊就把點心收下來了。

方尚宮多送了幾步,順便問:“前天那事兒查的有眉目了嗎?”

這事兒白洪齊也不瞞她:“宮裏頭皇上讓人旁人在查,但這事兒還有宮外頭的牽連。”

方尚宮站住腳,多問了一句:“還牽扯到宮外?”

反正即使現在不告訴她,周禀辰也不是省油的燈,最多晚個三兩天方尚宮也會知道了,白洪齊樂得賣她個人情:“撞死的趙苓家人已經找着了,可惜一個活口也沒有留下。我隻知道最後拿到一個活口。我這裏能得着的消息,周禀辰那兒也能打聽着。”

方尚宮點點頭,知道白洪齊說話有一句是一句,他可能會出于一些顧忌而閉口不言,但絕不至于扯謊騙她。

“王供奉這些日子都沒見,他怎麽樣了?這事牽連着他了嗎?”方尚宮對王默言是沒有多關切,但是大皇子和玉瑤公主都放心不下,方尚宮心裏也有點納悶,不管死活,總得打聽個準信兒才行。

“王供奉不是告病嘛。”

“這都多半個月了。”

“人沒大礙,這事兒應該牽連不到他身上。”

白洪齊不便多說,反正方尚宮那裏也能從别處打聽着消息。王默言的病來的也很巧,病了這麽半個月,恰好把這件事情給避開了,由不得人不心心疑窦。

送走白洪齊,方尚宮在茶房坐了一坐喝了半杯茶潤喉,小太監來回話說楊娘子來了。

方尚宮站起身來,抹了抹鬓說:“知道了。”

夏月怕她坐了一會兒猛站起來頭暈,特意在旁扶了一把,輕聲說:“也不知主子何必這麽擡舉楊娘子?有什麽事兒差個人過去吩咐告誡她一聲不就結了?”

“讀書人當然比一般人不同,那要尊貴得多。”方尚宮說:“你看平時皇上對太傅何等客氣?不說太傅,就算對學士、韓林、侍讀們也沒有輕慢過。皇上都如此,何況我們主子。”

道理雖然是這樣,夏月明白歸明白,可她着實看不上楊娘子。說是要敬重讀書人,但是楊娘子和外面有功名在身的學士、才子們能比嗎?尤其是楊娘子實在不會做人,進宮幾個月,教了玉瑤公主也有半年,連雲光樓那邊帶公主身邊的人,就沒個說她好的。

“那楊娘子聽說人情世故上面實在不成,連郭尚宮也說……”

“什麽?”

夏月說:“說同她不是一路人。”

郭尚宮也算個周到伶俐的人了,平時上上下下沒有她打點不好的人。連她都這麽說,看來楊娘子确實不好打交道。

“主子是存心仁厚,才想見她一面同她說幾句話,她要是不領情……”

夏月心領神會。

要是楊娘子能明白過來就好,不能明白,就不用費事了,誰耐煩擡舉一個棒槌。宮裏再缺什麽,唯獨不缺人。沒了她楊娘子,可用得人還多的是呢。

方尚宮隻是在楊娘子奉诏入宮的時候見過她一回,這陣子事情多,也沒再見過她。這回一個照面兒,就忍不住想皺眉頭。

楊娘子穿着一件半舊的青蓮色對襟素绫衫,下面則是藍灰裙子,頭發挽了個道髻,神情也顯得冷冰冰的,看上去就是拒于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

她平時在雲光樓穿什麽方尚宮不管,但是到永安宮來,還穿成這樣,就讓人看不過眼了。

楊娘子進宮來可不是白幹活兒的,貴妃掌理宮務,衣食住行上頭哪一點兒都沒有虧待了她。這會兒既然是貴妃召見,她就不能穿的鮮亮點兒?這一身打扮讓人看着倒以爲貴妃虧待了她一樣。再說了,貴妃懷着身孕即将臨盆,穿的這麽素簡直就是觸黴頭來的。

還有那一臉的冰冷,跟誰欠了她錢似的。

看她這穿戴,就知道這個人性子八成很拗。

也是,不拗的人,能守得住寡嗎?

聽說當年她未婚夫死了之後,楊家原是想再給她尋門親的,是她自己不肯。

通報過之後,楊娘子進了門,先向謝甯行禮。

謝甯輕聲說:“免禮,楊娘子且坐下說話。”

夏月上茶的時候,就聽見楊娘子正一闆一眼的說,公主聰穎,隻是沒有耐性兒。

對着這麽個人,别說公主沒耐性,連夏月都覺得自己沒多少耐性。八成主子同她說了什麽話也是白說,别指望她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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