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瑤公主笑着朝他用力揮手,急不可待,在車還沒有停穩的時候,就掀開簾子從車上跳下來。
這動作讓車上車下的人都吓了一跳。
大皇子緊緊盯着她,直到确認她站穩了并沒有摔跤,這才松了一口氣。
林夫人比大皇子還緊張。
反倒是林敏晟和玉瑤公主兩人啥擔心也沒有。
林敏晟愣了一下。
兩個人的通信很頻繁,在信裏稱呼、說話都很随意。可是真人活生生站在面前了,林敏晟卻結巴了一下才稱呼:“公主。”
玉瑤朝他擺手:“你直接喚我名字就行了。你說的那竹片水車在哪兒?”
她一開口說話,林敏晟那種微微别扭的感覺也就煙消雲散了。那個信上的人,與面前的人,就這樣自然而然的重疊在了一起。
高興時墨點子甩的紙上到處都是,不高興時筆鋒好象要把紙戳破一樣……面前這位有些陌生的公主,就是他熟悉的那個人。
“我帶你去看,在園子裏的池子邊,你一準兒喜歡。”
好在玉瑤公主還沒有忘了向林夫人問好。若按品階來說,林夫人隻是區區三品诰命,反而得向大皇子他們兄妹行禮問安。可是大皇子和玉瑤公主都知道,貴妃娘娘對這位舅母素來敬重愛戴,林夫人又十分慈愛和氣,大皇子領着妹妹向林夫人執晚輩禮,林夫人趕忙親手相扶,連聲說不敢當。
這回玉瑤公主沒鬧出穿男裝行福禮的笑話來,她和大皇子一樣揖禮請安,做的似模似樣的。
行完禮她就急不可耐的催促林敏晟:“走走,我們去看水車。”
大皇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向林夫人笑笑。
可林夫人反而覺得輕松多了。
雖然皇子與公主進宮的時候常見,彼此也十分客氣。但是進宮去跟在自家接靠牆這些天皇貴胄這能是一回事兒嗎?真讓這二位小祖宗在自家碰破塊油皮,林家上下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玉瑤公主當然不知道在皇上應諾她可以來林家之後,這一條街已經被巡檢司的人來回篩查過幾回了。而且從昨天晚上起這條街就已經被封街了。
林家雖然遷來不久,與左鄰右舍關系還算得上不錯。今天之後,林夫人想着,應該跟人賠個不是,怎麽說這些天因爲林家,讓大半條街的人日常起居出行都被耽誤了。
看到林敏晟說的那架水車時,連大皇子都吃了一驚。
這架豎在後院水池邊的竹制水車并不是給孩子做的玩意兒,除了個頭比正經水車小,其他的不管是架構還是做工都與大皇子前些天看到的工部呈上來的水車圖樣一般無二。
“這水車?”
林敏晟笑着說:“這個是我按着父親書房裏的圖樣做的。”
大皇子吃了一驚:“你自己做的?”
“不全是。”林敏晟不大好意思:“好些活兒不是我做的,象鋸,砍,磨這些都是旁人做的。”
那也已經很了不得了。
這其中得花多大功夫,大皇子想象得出來。
玉瑤公主問:“你的手好了嗎?”
之前林敏晟寫來的信上說,因爲做這架水車,手掌手指都被鋒利的竹篾劃傷過。别看這水車隻有半人高,架構也不算多複雜,可林敏晟的年紀擺在這裏,他又沒有專去學過篾匠木匠的手藝,能做出這樣一架水車來肯定吃了很多苦頭。
“好得差不多了。”林敏晟把手攤開給他看,傷确實都愈合了,不過也留下了很明顯的傷痕。
玉瑤公主湊近前仔細看,輕輕用手指碰了一下他的傷痕:“還疼嗎?”
林敏晟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沒來由的結巴了一下:“不疼了。”
“我給你帶了藥。”玉瑤公主把特意從永安宮帶來的藥瓶拿出來。這種藥止疼生肌特别好,據說用的材料很是珍貴,太醫署一年做不了幾瓶,永安宮裏有兩瓶,玉瑤公主就拿了一瓶出來。
“不用不用,我真的好了。”
“你留着,下回再傷了用。”
林敏晟覺得她說得有理,就收下了。
大皇子覺得妹妹這樣說話有點不太妥當,給别人送禮物,往往都是附帶着美好祝願的。哪有給人送傷藥還告訴人,你以後還會受傷的?
盡管大皇子知道,如果林敏晟繼續這樣熱衷于做手工,那他再受傷是必然且遲早會發生的事。可是實話不中聽,人們常常是不會坦白将實話說出來的。
想到這兒大皇子怔了下。
是的,人們常常把實話藏起來不說,或是用一些好聽的,但卻不實在的話來粉飾太平。
可是……會這樣做的,都是大人,而孩子們常常是有什麽說什麽的。
玉瑤這樣想,所以她就這樣說了。林敏晟覺得她說得對,有道理,他也贊同。
他們都沒有想到這樣有什麽不妥。
大皇子忽然覺得心裏有點空,有點難過。
他一天一天在長大,得到了許多的同時,他意識到自己也失去了不少。
他失去了那些一旦沒有了,就再也找不回來的寶貴東西。
林敏晟樂呵呵的跟大皇子兄妹倆講他做這架水車的時候失敗了多少次,現在豎在這裏緩緩轉動的這一架,其實是他拼組起來的第三架了,即使是這一架,也有瑕疵。
不過他不說,宮裏來的沒怎麽見過世面的兄妹兩人都看不出來這水車有什麽毛病。
“看這裏,”林敏晟指着水車轉動中露出的榫頭:“這個其實尺寸其實做錯了,但是一開始沒發現,都要裝好了才發現不對,我就偷了個懶沒再改,這裏抹的是膠,怕是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出問題。”
玉瑤公主看來很喜歡這架水車,以往如果她喜歡什麽東西,多半隻要她一開口,甚至不用開口,這樣東西多半就會歸屬她所有。
但是她沒開口讨要這架水車,隻是看得很仔細。
水車很有意思,但是林敏晟爲了做水車吃了這麽多苦,費了這麽大勁,一定很珍視它。當然玉瑤公主沒想的這麽複雜,她隻是覺得這水車放在這裏就很合适,不用再給它換地方了。
把它拿到宮裏,好象也沒地方放。
永安宮的小池塘邊景緻錯落,擺不開這水車了,難道放到外頭讓人當西洋景看嗎?
看過水車,林敏晟招待兩位客人去吃點心。
“咱們到亭子上去吃,亭子上涼快。”
跟同大皇子一起來的小太監猶豫了一下。
亭子在小假山上,假山并不高,也不陡,應該出不了什麽意外。
所以小太監把勸阻的話又咽了回去。
除了林家這位公子,他還沒見大皇子和公主同誰這麽輕松自在的相處過呢。哪怕是大皇子的那兩位伴讀,喬公子和程公子兩位,對大皇子也沒這麽親近,相處之中,他們總是不失恭敬的。
難道小主子們喜歡别人跟他們沒大沒小?
小太監在心裏呸了自己一聲。
無禮那也可得分人。
這可是貴妃娘娘的親戚家,那和尋常人家能一樣嗎?尋常人敢這麽無禮試試?
從亭子上可以看到圍牆外頭的街道。
這才是林敏晟在家裏頭最喜歡亭子的原因。
進了京之後,他最大的感覺就是憋屈。
屋子小,院子也小。想騎馬隻能去城外,射箭隻能在後院紮個靶子。雖然人比過去生活的地方多得多,可是人與人之間的往來卻不多,高高的圍牆把人圈了起來,林敏晟有好長一段日子适應不來。
要不然他這麽一個坐不住的人,要讓他與公主固定且頻繁的寫信往來幾乎不大可能。就是因爲現在不如以前自由了,所以他才空出了許多沒事兒幹的空暇,可以多寫那麽多字。
還有就是……他把寫信當練字了。進京之後祖父和父親沒再放縱他,硬壓着脖子也得讓他好生上進念書。而且林敏晟自己也發現,他的字寫的還不如玉瑤公主這個小姑娘好。
就算林敏晟不算是一個好學上進的孩子,可是被女孩子比下去……這實在有些說不出口啊。
所以這半年他的學業不說是突飛猛進,也算是進步神速了,不說他爹娘,連林伯鞠和林夫人都對長孫一下子變得這麽懂事好學而欣慰不已。
“後面那條街上本來人不多,不過今天例外。”
雖然身爲一名小小男子漢,女兒節和林敏晟是沒關系的。但是家裏和街上的變化他當然不會忽略。
林夫人今天都簪了一朵長壽花呢,林敏晟的母親也簪了一朵卷心海棠,她們臉上的笑容都顯得比平時輕快。
被林敏晟這麽一說,大皇子兄妹倆都往牆外面街道那邊望去。
宅子的這一邊牆外是一條不算寬的路,鋪着整齊的青石闆,不遠處還可以看到一座石橋。
這條路也就丈餘寬,平時并不算熱鬧,但今天卻不一樣,來來往往的人,在路邊叫賣的小販,提着籃子賣餅、賣梨,賣花的人正用他們獨特的吆喝聲招徕着生意。
這景象對大皇子,對玉瑤公主,甚至對跟随着他們的甘熙雲和小太監們都有着無窮無盡的吸引力。
這是他們平時看不到,聽不到的。如此鮮活,如此真實的平常人的生活。
玉瑤公主的問題特别多,層出不窮,有時問得林敏晟都答不上來。
可是大皇子卻一點兒不覺得妹妹聒噪,因爲她問的,大多也都是他好奇的,想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