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密密匝匝葉子間的孔隙灑落下來,閃爍的金光璨燦耀眼。
玉瑤公主正在數架上結了幾串葡萄。
這葡萄藤在修繕永安宮時就移了過來,去年壓了一年沒有結果,今年開了不少的花,引得蜂蝶團團亂舞,現在花落了,結出一嘟噜一嘟噜的小葡萄。
這些葡萄簡直是一天一個樣子,長得特别快。玉瑤公主整天都在算計着這葡萄什麽時候能吃。
她拿這個問題去纏謝甯時,謝甯笑着說,到仲秋節的時候葡萄就能吃了。
胡榮拍着胸脯保證過這葡萄是千挑萬選出來的,隻要挂果,結出來的葡萄必定不會酸,一定甜蜜多汁。
這讓謝甯也有些期待起來。
她期待的不止是葡萄,還有八月十五。
到時候天氣肯定會變得涼爽起來,她也不用象現在這樣每天悶的一頭汗也隻敢讓人輕輕的扇涼。
那個傻蛋禦史上折子的事情其實誰也沒當一回事,謝甯這兒一點風聲都沒聽見。皇上看到那折子之後也隻是笑笑就放到一旁了。
明壽公主那樣的奇葩性格,一般人是縱不出來的。因爲玉瑤公主之前的病,皇上格外多心疼她兩分。她去尋大皇子,也不是在正經上課的時候過去的,兩人兄妹情深皇上還樂見其成,當然不會因爲這封參奏就真的對女兒大加申斥甚至加以懲戒。
其他人也覺得這個上折的禦史太傻,傻實心兒了都。
你說你想博直谏之名,也得長長心啊,跟一個幾歲大的孩子撕咬什麽?咬赢了你就光彩了嗎?咬輸了那就更不用說。皇上将這封折子留中不發,正是最佳處置。要換個人呢,知道這事兒在皇上那兒讨不了好,趕緊借坡下驢,夾起尾巴當做沒這事兒也就算了。
但是既然能上這樣的折子,就說明這人不是個機靈的人。
折子上了兩天,就在衆人都沒把這當回事,快要給忘了的時候,這位侯禦史居然在大朝會上一鳴驚人,義正辭嚴的又一次直谏,言之鑿鑿的說什麽千裏之堤潰于蚊穴,對于一切危險的苗頭都應該早早掐滅,防禦杜漸等等。前頭也就算了,後頭簡直就差指着皇上的鼻子說他是非不明,放縱玉瑤公主其實是溺子如殺子。
朝堂之上衆人簡直都不知說什麽才好了。
皇上倒還好,并沒有動怒,隻是讓他退下,示意陳相繼續說下去。
天氣雖然已經放晴,但洪水一時是退不去的,頭疼的事兒這麽多,現在大半個朝堂關注和運作的都是這件事。
可是愣頭青侯禦史居然不肯退,反而更進一步,讓皇上非得明确表态不可,那意思不容皇上再含糊拖延,若是皇上不發話申斥懲戒玉瑤公主,他就絕不退讓。
包括陳相在内,所有人都恨不得上去把個死腦筋的嘴給堵上。
别說這事兒你沒理,就算你有理,這理也不是這麽講的。皇上子嗣不豐,對兒女們格外疼愛寬縱些也是人之常情,再說玉瑤公主也沒殺人放火更沒有禍亂朝綱,至于這麽不依不饒嗎?
這事兒旁人不知道嗎?大家都不說就他一個人說,就顯得他機靈了是吧?
把玉瑤公主和明壽公主相提并論本身就是件犯忌諱的事,皇上可不愛旁人提起明壽公主的事了,公主、皇親謀反,這都是給皇上和整個李氏宗室臉上抹黑的事,捂還來不及呢,這人還生怕别人不清楚,左一句右一句的說。
再說,就算玉瑤公主肖似其姑,将來也長成一個禍國殃民的大反賊,可皇上又不是先帝那樣昏聩無能之輩,明壽公主那是個例,很難再一次複制重演去年長春園那樣的反叛事件。
這人既無能又這樣自作聰明,做官你沒有能爲不出政績也就罷了,你總得會揣摩上意吧?這人以後肯定不會有什麽前程了,皇上不治他的罪就已經是胸懷寬仁,天恩浩蕩了。
皇上隻是笑笑,并沒有要發怒的樣子。
一旁白洪齊十分機靈,同兩個殿前伺候的太監一起過來了,三個人一塊兒架着這侯禦史往外走,勸着:“侯大人這是中暑了吧?今兒這天氣是悶熱些,快扶侯大人往偏殿歇歇去。”
雖然被架出去丢人,好歹這事兒就這麽抹過去也就好了。
陳相松了口氣。
侯禦史真是個蠢人,但這麽執拗的非得咬住一件事不放,會不會其中另有人做了手腳?
說起來這事兒還是皇上有度量,換成先帝時,要麽将人下獄,要麽就剝了官帽官袍挨上一頓廷杖。廷杖的棍子都比茶杯口還粗,隻要行刑的人願意,三下子就能打死人的。
當今聖上不是先帝那樣殘暴昏庸的主子,侯禦史總不會丢了性命。
陳相不是可惜侯禦史,而是太祖時就曾經說過,言官不以言獲罪。皇上若一怒殺了此人,倒成全了他的直谏之名,令皇上自己的聲名受損。
就在衆人差不多都如杜相這麽想的時候,變故陡生。
侯禦史被兩個太監架住時并沒有怎麽用力掙紮,隻是用一種失望的焦躁的眼神死死盯着皇上。等到他被拖到大殿門口的時候,侯禦史突然間發出一聲叫喊,用力一甩居然掙脫了旁兩個太監的禁锢,紅着眼梗着脖子大聲叫道:“臣今天拼卻一死,也不能見皇上這樣是非不分釀成大錯。”
話音未落,他就一頭朝殿門前的立柱撞了過去。
杜相的心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殿中還有人參差不齊發出驚呼之聲。
眼見着侯禦史這一頭要撞實了,非得送命不可。站在殿門處的一個穿绯色大袖官袍的人手疾眼快往前一撲,侯禦史正撞在他的身上,兩人一起滾倒在地。
不得不說這人在電光火石間判斷十分準确,他要想從一旁抓住阻攔侯禦史,隻怕侯禦兄沖的急,未必能夠成功。
可是他這麽一攔,擋住了侯禦史的去路,侯禦史這一下結結實實撞在他身上,避免了血濺朝堂的慘劇。
杜相憋着的那口氣這一下才重重的呼了出來,一顆心這樣大起大落,他年紀也不輕了,發現沒出大事,頭就暈了起來,眼發花腿發虛,身子晃了晃就往一旁歪倒。
站在他身旁的人發現不妙趕緊扶住了杜相。看他臉色臘黃身上汗出如漿,趕緊解開他的領襟,讓人扶他下去歇着。
侯禦史這求死之心真不是裝的,雖然沒撞在柱子上而是撞在了人身上,也撞得他頭暈腦漲眼冒金星。可這回沒人跟他客氣了,殿外侍衛直接進來将他拖了出去,白洪齊隻趕得及将被他撞倒的人扶了起來。
“林大人,您沒事兒吧?”
林伯鞠微皺着眉頭,手按着腰低聲說:“可能扭了一下,沒大礙。”
可白洪齊卻不敢怠慢,趕緊過去跟皇上回了一聲,也把林伯鞠扶了出去,趕緊着召太醫來診治。
好好的朝會被鬧成這樣,後頭多半個時辰幾乎人人都沒有心思在正事上了。
有人想,侯禦史這是吃錯藥了?以前也沒見他有這死谏的硬氣啊?莫不是後頭有人慫恿?
這麽一想那可懷疑的人就多了,思緒發散的沒邊沒沿。
還有人想,侯禦史算是完了,可他這是自作自受,沒人想替他求情。若是一個有用的的同僚,或許還有人想伸手拉他一把。可是眼見着侯禦兄簡直不可理喻,就算替他求這個情,他這種人會記着還人情嗎?再說他不可能有什麽前途了,在他身上多花一分功夫都是白費功夫。
白洪齊則是捏了一把冷汗。
真讓他撞死了,這事兒就大了。皇上從登基到現在,這間大殿裏還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這種黑心爛肺的賤種,他的一條命在白洪齊看來還沒有一張紙的份量重,随便他愛死哪兒死哪兒白洪齊都不在乎。
可這人這麽一折騰,這是要往皇上臉上抹黑啊!公主和他有什麽仇?
等一等……
白洪齊想了想,侯……侯家,好象明壽公主當年禍害的人家裏頭,就有姓侯的吧?
這一時間白洪齊也想不出頭緒來,畢竟明壽公主實在作惡太多了,趙錢孫李周武鄭王的沒準兒能湊全一部百家姓。
正因爲她仇人太多,所以她謀逆事敗被擒之後,宗室與朝臣們衆口一辭必要皇上将她誅殺。若不是爲了顧及皇室顔面,再加上明壽公主又是女流之輩,沒準那些人還會請求皇上公開将她處刑,搞個什麽腰斬淩遲之類的以平民憤。
可這……明壽公主是一回事,怎麽能把對明壽公主的仇移到玉瑤公主身上呢?
真他娘是讀書讀傻了!
外頭事情到了這一步,謝甯卻沒聽着一點兒風聲。包括林夫人進宮的時候,都沒說起這事兒。林伯鞠被撞的不算嚴重,但是腰确實是扭着了,這幾天都沒下地活動。林夫人特意今天進宮來,也是因爲不放心謝甯才來看看。
結果永安宮裏風平浪靜,謝甯對這事兒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