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弟弟、妹妹一起印手印玩,這在一向循規蹈矩的大皇子那是想都想不到的事。
青荷笑着讓人去把紙和和顔料預備來。
二皇子已經是熟練工了,手上塗了顔料,面前又攤開了紙,不用人教着引着,自己就把巴掌拍上去了。
一個十分清晰的小小的手掌印就這麽留在在了紙上。
玉瑤公主印的掌印就挨着二皇子的,她的手當然比二皇子要大一圈。接着是大皇子,和前兩位相比,他的手掌顯得瘦長一些,介于孩童與成人之間。
三個手掌印由小到大有點歪斜留在了紙上。
玉瑤公主歪着頭看,笑着拉着謝甯的手說:“娘娘你也印一個嘛。”
謝甯笑呵呵的說好,于是也印了一個掌印在上面。
等皇上回來之後,玉瑤公主捧着那張紙獻寶一樣的給他看。
“父皇,父皇你看。”
皇上看看那紙,又看看玉瑤,笑容漸漸在他的臉上擴散開來,就象一滴水敲破水面而泛起的漣漪。
謝甯聽着偏殿裏玉瑤公主清脆的聲音,臉上也露出了笑意,但她的笑容随即就被凝重和隐憂的神情取代了。
“方尚宮沒事吧?”
青荷輕聲說:“早起看她臉色就不大好,我問她是不是身子不舒坦,請太醫院的人來看一看。她說不打緊,就是着了涼。主子現在身子貴重,方尚宮說怕過病氣給您,就沒到您跟前來伺候。她還讓我不要跟您說這事兒……”
怕謝甯會憂心。
屋裏有些悶,謝甯屋子裏頭現在是不用冰的。前些日子陰雨連綿,天氣不算熱。現在一放晴,天一下子就熱起來,即使是傍晚,太陽已經落下去了,屋裏頭還是熱騰騰的象蒸籠一樣。
京城就是比别的地方熱,而且本朝的皇宮是在前朝舊址上翻修了一下,很多宮室都是二三百年前建起來的,這麽老的屋子,住起來總是有些不舒服的地方。
謝甯脖頸裏都是汗,她用帕子抹了一下,還是覺得脖子黏糊糊的。
這樣的天氣,很熬人。謝甯身子一天比一天沉,這樣的天氣有時候覺得胸口被什麽壓着,氣都喘不上來。大皇子這些日子也總是白天沒有精神,晚上又睡不踏實。他說過一次,總是做夢。夢見白天對不出來的對子晚上一下子就對出來了,而且不重樣的對出來好幾個,特别高興,可惜醒來又一個都不記得了。
方尚宮身子也不好,有舊病,這樣總不見太陽的天氣她也難熬的很。
縱然她不讓青荷青梅對謝甯說,可謝甯又不傻。平時方尚宮怎麽會一天都不露一面?肯定不對勁。
青荷她們可以不主動向謝甯禀報方尚宮病倒的事,但是謝甯主動問起,她們不能不說。不說就成了欺主了。
“你們也真不分輕重。”
青荷和青梅撲通就跪下了,頭都不敢擡。
謝甯對身邊人一向很和氣,青荷和青梅這是頭一回聽着重話。
“瞞着病就不能請太醫,這樣耽誤下去,指不定小病就要變大病了,方尚宮真有什麽萬一,你們下半輩子心裏能踏實得了嗎?”
況且,方尚宮那個人很要強,如果隻是小小不舒坦,她怎麽會肯認病?必定是病的不輕實在挨不住了才不得不躺下。
既然不是小病,那就更不能拖延了。
“青梅出去吩咐一聲,打發個人去太醫院,看看有誰在,請一位相熟的太醫過來。”
青梅趕緊應了一聲,爬起來出去傳話了。
謝甯對青荷說:“你起來吧。”
青荷趕緊叩了一下頭,扶着地磚直身站起。
“方尚宮究竟怎麽樣了?”
青荷這會兒不趕瞞了:“早上還起來着,但是才出屋門就頭暈,差點兒沒栽倒。中午我端了飯過去……她也沒吃,就自己取了兩粒丸藥吃了。”
“現在人怎麽樣?”
“一直睡着,喊也不理人。”
青荷心裏惴惴難安。
被主子發現此事并逼問出實情,青荷其實是松了一口氣的。
她也怕。
方尚宮畢竟不是年輕人了,又有舊病,萬一不好……那豈不是她誤了方尚宮的性命?
就象主子剛才說的,她下半輩子心裏能踏實嗎?
現在主子知道了,請太醫來診治,興許事情還不會走到最壞的那一步。畢竟方尚宮平時保養得不錯,今天這病應該也不是大病,及時診治肯定會好的。
皇上從外頭進來,謝甯扶着椅子把手才挪動一下,皇上就說:“你别起來,坐着。”
謝甯看他還在擦手,就象下午玩過顔料的孩子們一樣,指甲縫和手掌的肌理間還有一些滲進去沒洗淨的顔色。
謝甯詫異的問:“皇上也……”
皇上笑着說:“玉瑤一勁兒的撺掇,拗不過她。”
皇上要不肯做的事誰能勉強他?說不定是他童心發作,順着玉瑤公主的話順水推舟了。
“剛才你在說什麽呢?”皇上問。
謝甯難掩憂色:“方尚宮病了,已經起不來身了,還讓青荷她們瞞着我。剛才我讓人去請太醫來給她看看,别真是什麽大病。”
皇上點頭:“是該好好看一看,病該早治。”
他不願意讓謝甯總憂心這事,吩咐人把剛才那張印了掌印的紙取了來。
上頭的掌印果然又多了一個,正印在謝甯的手印旁,比她的手印也大了一圈。
一共五個手印,用的顔色都不一樣,從最小一直排到最大。
最小的是二皇子,最大的當然是皇上。
謝甯看着這五個手掌印,一時間心裏有些酸酸熱熱的。
皇上指着紙上還空着的地方說:“這一回懷的再生下來,就再印上……以後也都别忘了,隻怕這紙小,不夠印的。”
這紙上再印十個八個都夠了。
謝甯忍不住丢了個白眼給皇上。
那模樣格外嬌俏,皇上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耳朵。
謝甯沒有戴耳墜,耳垂軟軟的,皇上想起曾經吃過的糖酪,甜而軟,含在口中還顫顫的,象是馬上就會融化一樣。
太醫院的人來的很快,李署令已經出宮了,現在正當值的是段醫丞,一聽說是永安宮召請馬上抱着醫箱便趕來了,路上聽說不是貴妃有恙,是方尚宮病了,這才松了一口氣,但也不敢怠慢。方尚宮也是宮裏數得上号的人物了,起碼段醫丞可不敢怠慢、輕視她。哪怕方尚宮這個人不算什麽,貴妃這時候特意差人來召太醫去永安宮,也足見貴妃對方尚宮有多看重了。
段醫丞給方尚宮把脈之後,斟酌了一下開了張方子,胡榮在一旁伺候筆墨,待方子一寫出來就趕緊接過去。
“我們主子還想問幾句話,段太醫請這邊走。”
段醫丞連忙整了整衣襟。剛才走得急,腑下和後頸的汗出的尤其多,外頭官服還好,裏面的内衫都緊緊粘在身上了。
這樣去跟貴妃請安說話是有些失禮,更何況段醫丞看見了長甯殿的太監就也在,他更怕在皇上面前失儀。
段醫丞沒見着貴妃,貴妃隔着屏風問了兩句話,皇上也坐在屏風後頭,段醫丞聽見屏風後還傳出孩童牙牙學語之聲,那必定是二皇子。
謝甯問得很細,段醫丞也不敢含糊。好在方尚宮的病雖然來的急,但不是什麽重症惡疾,隻是操勞過度,心力虛耗,加上底子弱,有舊疾,所以隻怕一時半刻不會即刻好起來。
謝甯終于松了口氣,還十分客氣的向段醫丞說有勞,請他盡心診治。
常聽人說貴妃和氣,段醫丞以前沒那個機會到貴妃面前,所以直到現在才見識到一二。雖然沒真見着貴妃,可是聽着聲音就十分溫柔動人。
青色紗繡松竹梅的屏風被燭光映得半透,段醫丞大着膽子觑了一眼。屏風後頭很亮堂,紗屏象一層霧,霧後頭的一切隐約能看見輪廓。他那一眼很短暫,但是卻看得格外真切。貴妃穿着一件淺紫色的衣裳,皇上則是月白便袍,兩人中間有一個小團子在動。
段醫丞出來之後想,這樣子倒不象皇上與妃子,跟尋常百姓人家似的。
胡榮已經打發人煎了藥了,還特意請段醫丞去看一眼藥煎的火候對不對。方尚宮迷迷糊糊的,喂她藥她倒也知道往下咽。把一碗藥喂完後,青梅又給方尚宮擦身子換衣裳,伺候的妥妥貼貼的。
謝甯睡着了之後,就不知不覺的往皇上身邊靠。
起先皇上覺得納悶。冬天的時候倘若這樣還好說,她怕冷,他身上暖熱,她會靠過來不奇怪。可是夏天裏頭這樣熱,謝甯懷着孩子就更熱,那還靠過來豈不是更受罪?
謝甯不知道自己睡着了睡姿怎麽樣,但是她自己也有感覺。皇上來過夜的時候,她就睡的很沉很香。前陣子皇上來的少,她就總是睡不好。
第二天早起又喂了一次藥,方尚宮醒了一回,但是整個人就象抽空了精氣一樣,一點力氣也沒有,青梅喂了幾口粥,方尚宮最後一口粥都沒咽下去就又陷入了昏睡。
雖然段醫丞說這病不妨礙,青梅心裏還是不踏實。
幸好今天李署令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