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着前頭有一位跋扈張揚的明壽公主了,謝甯可不想别人也誤會、議論玉瑤,甚至把她和明壽公主這位姑母扯到一起去。
要知道明壽公主可是因爲謀反被賜死的,在京裏,在百姓們口中那名聲可以算是臭不可聞了。
玉瑤公主又不吭聲了。
她這樣讓謝甯也沒辦法再說了。
可是謝甯心裏并不輕松。
玉瑤公主這種性子實在讓人擔心。遇着自己喜歡的高興的事情她才更會,若是遇着讓她不高興的,她就這樣犯倔、退避,不與人交流。
因爲皇上太寵着女兒,其他人更是不敢有半分違逆玉瑤公主的意思。
這樣下去對她可沒有好處。
她總會長大的,皇上也不可能時時處處的包容她,一直護着她。玉瑤公主總得明白,不是她不去理睬,那些讓人不快的人和事就會繞過她。她得學着長大。
有的事,别人勸不了,也幫不了她,隻能靠她自己。
當然長大不是一件快活的事,謝甯有切身體會。
她在小時候也曾經盼着自己快快長大,長大了之後卻又懷念那種被人保護着的自在快活的時光。
玉瑤公主很固執,這份固執讓關心她的人既心疼,又頭疼。
二皇子被乳母抱了進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左顧右盼。
玉瑤公主見了弟弟,總算露出了笑容,拿玉佩逗他。二皇子手勁兒可不小,動作也靈活,玉瑤公主才晃了一下,二皇子就一把将玉佩抓住了,看樣子還想往嘴裏放。
“哎呀這個吃不得。”玉瑤公主總算開口說話了,她試着把玉佩往回奪。但二皇子的手指摳在玉佩镂空的縫隙裏,他力氣還很大。玉瑤公主用的力氣小了就根本搶不回來,她又不敢真和弟弟用力的搶。就這麽一遲疑的功夫,二皇子已經把玉佩放到嘴邊了,張大了嘴想咬它。
當然隻憑他那幾顆小牙是别想把玉佩咬出個好歹。一旁乳母和夏月也趕緊上去幫忙,連哄帶搶總算把玉佩給拿回來了。
玉瑤公主看着沾上口水的玉佩,一臉嫌惡的說:“髒糊糊的,我不要了。”
方尚宮笑着說:“這個擦幹淨就好了,小孩子不懂事,遇着什麽都想咬一咬的。”
幸好二皇子進來這麽一鬧,玉瑤公主才不闆着臉了。
晚上謝甯就把這事兒同皇上說了。
皇上正架着二皇子的胳膊讓他站在自己腿上。二皇子站都站不穩當,卻還不老實的想往前邁步。
“還是年紀小,再大些隻怕就好了。”皇上說:“平時讓郭尚宮多勸着些吧。”
可郭尚宮畢竟隻是尚宮,她的話,玉瑤公主未必就聽得進去。謝甯覺得她從來隻聽見自己想聽的話,不順耳的話她都當成一句也聽不見。
謝甯想,得尋點兒什麽事兒讓玉瑤公主做一做,磨磨她的性子才好。縱然聽到了不順耳的話,也别那麽當場發作起來,連杯盤都摔了。
“皇上看,公主念書的地方就設在麗景軒怎麽樣?那裏地方寬敞,也安靜,離雲光樓很近,要找書看書的都方便。”
皇上想了想,點頭說:“麗景軒不錯,那就定在這兒吧,明天讓人過去收拾一下。”
地方好找,就是教授課程的師傅一時半刻不好尋。尚宮之中也有識字念書的,但是要教導公主,那水平還嫌不夠。
“這個麽,朕已經有打算了。”
謝甯眼前一亮:“皇上已經有人選了?是什麽人?”
“是楊老學士。”皇上說:“你沒見過,不過應該聽說過他。”
“臣妾是聽說過。”
這位楊老學士以前可是京城官學的祭酒,學問絕對沒得說,人品端方清正也是有口皆碑的。
有學問的人很多,但謝甯記得他是因爲,楊老學士既然被稱一個老字,那年紀是肯定已經不輕了,須發皆白,由他來教導公主們絕對不會有說什麽閑話。
而且就學問上來說,讓這麽一位飽學宿儒來給公主開蒙,這真是太大材小用了,都不是牛刀殺雞,而是拿着牛刀去砍螞蟻了。
“楊老學士身子怎麽樣?這差事對他來說會不會太辛勞了?”
同這位楊學士的學問一樣出名的就是他的品格了,什麽權貴的賬也不買。讓他屈尊來教公主念書,人家未必肯應。
照謝甯看,皇上在下旨之前,最好先問一問人家的意願比較好。倘若對方無意于此,那麽就可以用老邁病弱精力不濟的借口推辭。倘若皇上直接下旨,這事情就沒有回轉的餘地了。
這是請先生,以後還指望他能盡心教導公主,要是弄得心不甘情不願的,好事倒變壞事了,強扭的瓜可不甜啊。
謝甯指望着讀書能令玉瑤公主放寬心胸,開闊視野。也希望她開始練字描紅之後能磨一磨性子。人站在井裏時,看到的隻有巴掌大的一塊天空,對一些細碎瑣事都斤斤計較。等到眼界開闊了,心胸也随之放寬了,再待人接物看待事情的時候,那想法和态度就會不同了。
“朕知道。”皇上說:“放心吧,這事兒他八成會應的。就算他自己不來,說不定也推薦一位适當的人選。”
什麽适當人選?
謝甯滿心好奇,皇上卻不肯說了,隻說到時候她就知道。
不說就不說。
難道他不說,謝甯就沒門路去打聽了?
第二天謝甯就在方尚宮這兒打聽着消息了。
“楊學士有一位女兒,也曾經是位有名的才女呢。”方尚宮果然消息靈通,十分淵博,說起這些掌故來如數家珍:“十七八歲的時候她定過親,但是因爲當時家中守孝耽誤了。好不容易等到出孝,未婚夫又一病不起……她從那以後就沒再議親,一直住在家中。想一想,今年也該有三十多歲了吧?”
謝甯這才恍然:“皇上的意思是,這位楊姑娘也是位恰當人選?”
“奴婢想,多半是這樣。楊老學士很疼愛這個幺女。她守着望門寡,家裏、家外的人也都敬重。可是楊老學士畢竟年紀不輕了,倘若他一去,隻怕楊姑娘的兄長們待她總不會依然如故吧?要是給楊姑娘找個靠山,那将來也不怕她被人怠慢欺淩了。”
沒有錯。
父母對子女的疼愛,爲之計深遠。楊學士的擔心也不能說沒有道理。兄弟姐妹雖然是手足之親,可是畢竟各自成家了,當然自家人要親過兄弟姐妹這些人。楊姑娘依附父母生活和父母不在了依附兄嫂生活這是兩碼事。
就算他的兄長不會刻意怠慢這個妹子,但他終歸不可能做到象父母一樣對妹子那麽貼心周到。
爲楊姑娘感歎過一回,謝甯想,若事情真是如此,楊姑娘倒真是好人選。既有才名,且未嫁守寡這品行也絕對說得過去了。更重要的是她是女子,教公主更加方便合适。
“玉玢公主還小,身子也弱,讀書的事情且不急。奴婢記得當年明微公主她們念書時列過一張單子,每個時辰做什麽都寫的一清二楚。除了讀書、習字,公主們還有琴棋書畫和女紅等課程要學習,這麽一來,一位師傅還不夠,至少得三位。”
謝甯詫異的說:“要學這麽多東西?能顧得過來嗎?”
聽起來簡直比大皇子還要忙。
方尚宮解釋說:“公主們又不用習經子集,也不用考校課業,不會象南苑書房那麽緊張的。琴棋書畫這些,也不會強求樣樣精熟,各人性情不同,有人喜歡下棋,有人喜歡作畫,還有人喜歡音律琴藝,到時候師傅自然會教導各人不同的東西。”
那就好,謝甯差點兒吓了一跳,還以爲從此玉瑤公主她們就一頭栽進火坑裏爬不出來了呢。
想想也是。在人們想來,公主們又不比皇子,念書和才藝大多是爲了妝點門面,終究還是要出嫁的。念書與其說指望她們讀出個名堂來,不如說是給她找個去處,讓她不會一天到晚閑的淘氣,有點事情做。
連方尚宮也不例外。
隻是謝甯覺得,念書是一件多麽難得的事。
她曾經跟表兄表姐混過一段日子的私塾,後來表姐不去了,她也就跟着沒去。去念書的時候不見得多麽快活,也不覺得自己多喜歡念書寫字。但是等到離開學堂之後,她格外想念那一段時光。
書中有一個廣闊的世界。學了認字,就象推開了一扇通往外面的門。
女子總被各種規矩拴在院子裏,很少有人能夠自由的在外面行走,能增長見識,能夠明白事理。遇到什麽事情不會人雲亦雲,會有自己的見解和體悟。
謝甯一時也說不清楚,可是她覺得,如果有這個條件,那書是一定要念的。
第二天垣郡王妃遞了牌子。
謝甯一看就知道這多半是爲了賠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