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四 恐慌

這一次宮中放人,還是有消息洩露出去了。

本來也是,這樣大的一件事,上上下下牽扯的人又多,怎麽可能無聲無息?

宮裏頓時就象一鍋煮開的水,蓋着蓋子看不見什麽,可是蓋子之下卻是水花沸騰,都快要爆開了。

放出宮這事,有人願意,有人不願意。有好些正是花樣年紀的宮人自然想趁這個時候出宮,手裏多少攢了一點體己,在宮裏又多少學了不少本事,出宮了不怕嫁不出去,說不定大多數人還要高看一眼。

想出宮的人不管什麽身份,總歸都是有着落的。但也有不想出宮的人。與宮人不同,太監有許多都是無家可歸。想也知道,不是走投無路,怎麽會割一刀進宮做太監?在宮裏頭一樣當差,都少了那玩意兒誰也别看不起誰,可是出去怎麽辦?

高婕妤也聽說了這消息,并且給她遞消息的人說,這一回她這裏起碼要裁汰一半的人。

高婕妤硬忍着怒氣,手緊緊掐着掌心。

她就知道。

什麽體恤這些宮人骨肉分離,削減用度等等這些都是借口,皇上真正的意思就是要把她們這些人的臂膀一一斬斷。

陳婕妤中毒這事已經不算什麽秘密了,宮裏該知道的人都已經知道。陳婕妤正得寵的時候都沒有人去毒害她,現在她都失寵經年,誰還那麽不開眼的對她下毒?想也知道陳婕妤這是運氣不好,下毒的人肯定瞄準的是貴妃,陳婕妤隻是誤中副車而已。

想到宴席上陳婕妤給貴妃斟的那杯酒,高婕妤不無惡意的想,說不定那毒還是陳婕妤自己下的呢。不過高婕妤也知道這不可能。要是陳婕妤自己下的毒,她怎麽傻也不能把酒喝下去啊,随便找個理由,或是把杯子失手跌了,或是喝到嘴裏不咽下去過後吐出來,辦法多的是。

高婕妤想到另一件事,頓時坐立難安,将身邊的人都支出去隻留下了丹霞一個,小聲問她:“皇上會不會在懷疑下毒的人是我?”

丹霞吃了一驚:“主子怎麽會這樣想?”

“不然的話,皇上爲什麽會在這個時候想要裁人?而且咱們宮裏一下子就要裁這麽多?”

丹霞搖了搖頭:“主子别想多了。皇上是聖明之君,不會輕易被蒙蔽,更不會妄加猜疑。主子您往前想想,從您侍奉皇上到如今,皇上有沒有做過冤屈無辜的事?哪怕是當年太後和皇後在宮裏橫行無忌的時候?”

高婕妤搖了搖頭。

她是打那時候實實在在經曆過來的,皇上的品行确實無可指摘,這一點高婕妤不得不承認。

“那裁人……”

“又不單是咱們裁。”丹霞說:“别的地方也裁了不少,奴婢還聽說,慎妃和謹妃那裏也沒少削減人手。其實這裁人也不是沒好處,主子試着從另一頭想想,咱們這宮裏多半也被人摻了不少沙子,陳婕妤那裏要不出内鬼才怪了呢,這次聽說連永安宮都要裁幾個。趁着這個機會,主子不妨把住信不過的,用着不順手的,都給清出去。”

高婕妤眼睛一亮:“内宮監的人能願意嗎?他們可說的是按年紀來裁減的。”

“主子這話說的,雖然說要按年紀來,可宮規之外還有人情啊。比如主子體恤誰家中不易,開恩提前放了,内宮監難道會肯多留不成?奴婢論年紀是算不上夠放出去的,咱們宮裏也沒有幾個年紀很大的,主子趁這個機會趕緊适度一下,看看想留誰不想留誰吧。”

高婕妤深以爲然,一面點頭一面思忖,忽然問了丹霞一句:“丹霞,你想不想出宮?”

丹霞愣了一下。

她想嗎?

想過的,當然想過。可是她也知道高婕妤不會放她走的。心腹心腹,這是多麽要緊的位置,假如高婕妤把她放走了,誰能頂替她的位置呢?而且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誰能坦露心腹與别人?

她不可能離開宮中的,丹霞早就知道了。有的路邁出第一步就不能回頭了,明知道前面是個什麽結果也隻能硬着頭皮往前走。

她有些苦澀的笑了:“主子明知故問。奴婢家裏早就沒人了,遭災之後被轉賣後來才進的宮,連老家在哪兒都不記得,出去了又能怎樣呢?”

高婕妤一時間對丹霞也有些感同身受。她都不知道自己将來會如何,何況丹霞隻是個宮女?但随即這一絲恻隐之心就被其他事沖的七零八落無影無蹤了。

眼下要緊的是看看哪些人堪用,哪些人不堪用甚至别有異心。丹霞說的沒錯,趁這個機會把一些不得用或是信不過的人都攆出去。雖然裁了人必然會有諸多不便,可是同陳婕妤遇到的這一回毒酒的事情相比,到底還是自己的安危才最要緊。

要不清理清理,隻怕下回喝毒酒的人就要變成自己了。

不是自己,不是陳婕妤,下毒的人應該就在謹妃、慎妃兩之中吧?

謹妃太蠢,可慎妃……

高婕妤的心怦怦的跳的很急。

是慎妃吧?下毒的人應該是她吧?

要擱在以前高婕妤一定不會這樣猜想,可是現在不同了。慎妃已經不過去那個沉默寡言凡事忍氣吞聲的模樣了,她以前的樣子八成都是裝出來的,現在晉封爲妃,自然不必再忍。既然一個人能假裝這麽多年,這心計城府一定不簡單。

更何況她想撫養玉瑤公主,盤算的事卻因爲貴妃三番兩次的落空。如果除去貴妃,豈不是再沒人可擋她的道了?謹妃是個沒腦子的,收拾她更不在話下。

高婕妤想着想着突然間冷汗淋漓。

能這樣布置周密的下毒,還在功敗垂成之後立刻嫁禍陳婕妤,這手段,這本事,這人脈,想想怎麽能讓人不心驚?這說下毒就下毒,說嫁禍就嫁禍,自己絕沒有這個本事!

這得有多大的勢力多毒辣的心機!

高婕妤越想越後怕。

真是慎妃嗎?她有那麽大本事,卻一直裝的那麽懦弱無能。這個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過去自己不知道多少次掃過她的臉,要是她想對付的人是自己,說不定自己現在墳頭上都長草了。

高婕妤的異狀丹霞看得清楚,可是高婕妤一直不出聲,她也不好探問。

“主子?主子?”

高婕妤回過神來,她抓着丹霞的手。

丹霞能感覺到她的手掌又濕又冷,還在微微的發抖。

“主子你怎麽了?”

“我……”高婕妤說不出來。

她沒有真憑實據,剛才種種隻是自己的的推測。

可是高婕妤覺得自己沒有想錯。

除了慎妃,宮裏誰還有這麽大本事,貴妃又擋了誰的路?那些小魚小蝦不值一提,她們無寵,升遷晉封更是有如鏡花水月一樣可望而不可及,就算有本事扳倒了貴妃,也輪不到她們接收享用貴妃留下來一切。能做這事的必然離貴妃很近的,能夠得到切實好處的。

皇上看不上謹妃,一個玉玢公主還養不好。

慎妃就不一樣了,一直小心周到的一個人,假如皇上不知道她的真面目,真讓她照料哪位皇子、公主……

那麽來年,或是再等幾年,皇子和公主大一些了,論資排輩,慎妃豈不是還能再向上攀爬晉封?

高婕妤搖頭。

不,不可能的,皇上怎麽也不會讓一個家生奴婢出身的女子坐上皇後之位。後位可能虛懸,也可能另外冊立皇後。

可是高門大戶的女兒不可能做皇後的,皇上那麽英明的一個人,不會願意外戚與宮中聯手,就象太後時候那樣在宮中一手遮天,在朝中排除異己任用私人。

這麽說來慎妃并非全無機會啊!

不成,絕不能讓她得逞。

高婕妤冷汗濕透了裏衣。

誰都行,慎妃就不行。兩人正經是有仇的,上次延福宮的折辱之後,她對慎妃就再不理睬,見着她也裝沒看見,慎妃也對她視如不見。真讓慎妃得勢,旁人會有什麽遭遇且不說,自己準沒好下場。

可是現在她能怎麽辦?難道去求見皇上?

她一無憑二無據,憑什麽取信皇上呢?

“主子,喝口茶吧。”

丹霞十分不安。她看得出高婕妤有心事,且是至關重要的事,不然她不會這樣臉色大變,神情異樣。

“丹霞,你說,我要是跟旁人說慎妃是那個下毒的人,有人相信嗎?”

丹霞爲難了一下說:“主子,這樣怕是行不通。宮裏人人都知道慎妃和您現在翻臉成仇了,又知道您一慣不饒人的,現在您就是對旁人說,隻怕别人也會當您是在挾私洩憤啊。咱們什麽憑據也沒有,再說就算有那麽點憑據,隻怕慎妃還會反咬一口說是您陷害誣告她。”

高婕妤象是被人劈臉抽了兩巴掌,一下就懵了。

她怎麽之前就沒想到?

就象丹霞說的,慎妃和她已經是仇人了,現在她說什麽關于慎妃的話,别人都不會信的。

皇上隻怕也不會信她。

難道,這也在慎妃的算計之中?

她早就想到這一步了嗎?

高婕妤渾身發冷,這一次是真的要絕望了。

如果,如果慎妃打算象陷害陳婕妤一樣陷害她,她幾乎全無還手之力,簡直如俎上魚肉般任憑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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