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二 做人

“應該不是。”謝甯搖頭,自己就否定了這個猜測。

這說不通。陳婕妤自己把毒下在了酒裏,這種毒又是一定要命的,那麽即使玉瑤公主令她喝酒,她若明知道酒中有毒就不會把毒酒喝進肚子裏了。

但現在還不知道毒是怎麽下在酒裏的呢。是不是陳婕妤下的毒也很難說。因爲酒壺酒杯都是謝甯的,陳婕妤自己端了酒杯過來。她替謝甯斟了一杯酒,但最後這杯酒進了自己的肚子。而謝甯之前喝的酒一點問題也沒有,而之後那壺酒被陳婕妤連倒了幾杯已經倒空了,酒杯也被陳婕妤用過,謝甯席上的壺與杯就另換了一套。

都過一夜了,現在去查那隻壺和酒杯隻怕早就來不及了。

再一想,如果那毒不是因爲陳婕妤酒喝多了提早發作,而是被她喝下去,過個好幾天才毒發,那想要再追查這事比現在還困難。

謝甯想了想,卻苦中作樂的笑了。連着兩年都遇着這種事,去年的毒下在手爐裏,今年的毒下在酒裏頭,卻偏偏都讓她僥幸逃脫了。

“你笑什麽?”皇上十分詫異她現在還笑得出來。不過一看到她笑容裏帶着的自嘲和苦澀,心裏就明白了。

“臣妾前頭還有客人。”謝甯想起來,她剛才可是扔下暖閣裏的那些人就離席了。當時覺得就說兩句話就會回去,誰想到會出這樣的事。

“你就不用過去了,讓方尚宮過去說一聲,隻要說朕回來了,她自己會知趣告辭的。”

謝甯一想還真是,就吩咐方尚宮去前頭傳話。

她這會兒也實在沒有心情去應酬,一定會讓那些人精子看出來她情緒不對。

方尚宮也是精明,她隻把話告訴了明微公主。

明微公主今天行事作派處處要表現得和永安宮十分親厚,這種消息先告訴她,也讓她心裏舒坦。

果然明微公主一聽皇上回來歇息就明白了,自動轉過頭跟席上其他人解釋此事。

果然席上沒有一個人覺得貴妃中途離席甩下客人不管有什麽失禮的。皇上回來了啊,那自然一切以皇上爲重了。這下她們也不好多做人,草草散席出宮去了。

謝甯同皇上在屋裏坐了一會兒就去了小書房,皇上看折子,謝甯在一旁寫字。兩人都沒再提那件事,但是也都知道現在宮裏是個什麽情形。白洪齊不在,他親自領人出去了,連周禀辰也給帶了出去。

謝甯從來都隻見到他們兩人笑眯眯和善可親的樣子,但是她心裏也明白,這兩人手下人命都不少,做起事更不缺狠辣手段。

皇上看着折子,還時不時拿上頭寫的趣事當做笑話逸聞講給謝甯聽。難得的是謝甯都聽得懂。

過不多時大皇子過來了,原來皇上布置了一篇功課給他。謝甯坐在書案邊聽着,越聽越覺得納悶。

皇上讓大皇子寫的不是書上的事,而是昨天在武英殿時的事。一共來了多少人,大緻坐在什麽位置上,穿什麽服色,甚至連那人說過什麽話都記下來了。

謝甯十分意外,等皇上溫言勉勵幾句,讓大皇子回去她才問:“皇上怎麽會讓應汿寫這個?”

“朕可不想他隻知道念書變成個書呆子了。”皇上說:“有些道理書上是不會說的,也不能按照書上寫的做,聖人書上隻會教人做君子,但這世上的讀書人,有幾個君子?”

皇上這話如果對外面的人說出來,那可以說是驚世駭俗,

但謝甯就能理解,她點頭說:“話是沒錯,不管想做好事情,還是做好學問,首先都應該做好人。皇上這是想讓大皇子多多注意這方面的事?”

皇上嘉許的看了她一眼:“有的人滿腹學問卻隻能困居陋巷,有人不學無術卻能竊居高位,世人常說這太不公平,但照朕看,前者必然有他的短處,後者也必定有他的長處。”

謝甯笑着說:“臣妾也這樣想。以前沒進宮時,舅舅家日常用度采買都是從府城一家老字号買的,雖然他們家貨品不全,但舅母也一直沒有另換一家的打算。那家的老掌櫃都七十多了還很硬朗,過年的時候過來舅舅家,帶了一大盒子麥芽糖,我吃的牙都被粘掉了一顆呢。”

皇上點頭說:“這人很會做人。”

“是啊,他們家做生意也很規矩,從來不短斤少兩,也不會以次充好。陰雨天炭都濕了,他特意過來解釋說要遲送,也不肯把濕炭送來,所以舅母說用他們家的東西很放心。”

皇上卻轉了話題問她:“你的牙被糖粘掉?哪一顆啊?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謝甯笑着說:“那時候還小呢,七八歲吧,正換牙的時候。那顆牙本來就活動了,隻是遲遲沒掉,不能全算是吃糖的緣故。”

皇上望着窗外清冷的寒霧,微笑着說:“朕也還記得換牙時候的事,那時候怕出醜,被人笑話,在人前就不肯張口笑。”

謝甯看着皇上,怎麽也想象不出威嚴的皇上也缺牙說話露風的時候,那情形一定十分可愛。

可愛二字把她自己也驚了一下。

皇上與可愛二字完全是井水不犯河水,怎麽看也扯不上關系。

可大概是越來越熟悉了,謝甯現在越來越不怕皇上了。

第一次見皇上的時候,她連頭都不敢擡。

到現在她也記不起來那一天皇上穿的什麽衣裳,神情又是什麽樣子。

唔,倒是她還記得那天晚膳用的飯菜,皇上吃的很素淡,簡直不象禦膳的排場。

現在謝甯當然知道原因了。一是因爲皇上一直厭憎先帝、太後和明壽公主那種奢侈鋪張的作風,對吃穿這些事情都不講究。二來,皇上這人可以說是很好養活,吃東西一點兒都不挑剔,尤其晚膳,喜歡用的清淡些。

謝甯這人卻比較重口腹之欲,尤其是進宮這幾年,深宮寂寞沒有事情做,就在收拾屋子、安排膳食上面花心思。皇上倒對她這裏花樣百出的膳食挺中意的,總說一見着永安宮的膳桌,就知道這會兒是什麽季節了,靈的很,絕不會出錯的。冬天的時候有羊肉白菜,春天有榆錢和荠菜,夏天更有荷葉雞嫩蓮子,更不要說豐盛而誘人的秋天了,每天膳桌上都能翻出新花樣。

雲和宮此時卻一片沉寂。李署令來過之後開了方子,并命雲和宮的太監将藥拿回來煎煮。紅兒不放心讓别人經手,自己親自盯着煎藥,連眼都不敢眨一下,更不敢中途離開去解個手什麽的,生怕藥出什麽問題。

現在除了自己,紅兒誰都信不過。

陳婕妤自己昏昏沉沉的躺着起不來身,紅兒喚她醒來給她喂藥喂粥時她也隻有三分清醒,迷迷糊糊的問:“我這是怎麽了?我恍惚記得太醫來過……”

她中毒的事情紅兒不能說,也不敢說,更何況現在也不是一個能說實情的時機。

“您喝多了酒,又吹了冷風,這場風寒很重啊。”

“我覺得肚子疼,身上發冷……”陳婕妤覺得她連睜眼和說話都費力氣。

“那當然哪,您吃了這麽多的冷酒,傷了脾胃了。好在太醫已經來看了,方子也開了,您吃了藥,慢慢就會好起來的。”

陳婕妤即使現在不是太清醒,也知道現在是過年的時候,紅兒請太醫來瞧她固然是一片忠心,但是傳出去卻會有人說她大年初一的生病吃藥太晦氣了,是觸黴頭的事。

“這事别張揚,熬藥你悄悄的熬……别又拿你自己的錢去用,你反正管着鑰匙,你去開櫃子多取些銀子出來。那些人眼裏隻認錢的,你不使錢,他們不給辦事不說……說不定還會欺負你。”

紅兒一陣心酸,輕聲應着:“奴婢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伺候主子多久了。主子一直對她不錯,但這次的事情,紅兒知道自己八成也脫不了幹系。主子給貴妃敬酒自己卻喝了毒酒,自己做爲貼身宮女,剛才已經被問過一次話了,隻是沒把她拘走而已。但這事不會這麽算了,紅兒知道内宮監那種地方,進去了不是個死,多半就是個生不如死。

可是她走了,雲和宮還有人能這樣盡心的伺候主子嗎?說不準還有象從前翠兒那樣包藏禍心的人……

到時候說不定主子會被那個下毒手的人斬草除根的,就象那次翠兒一樣,她不就是“畏罪自裁”的嗎?

紅兒從知道主子是中毒開始,就已經開始回想這些天的事了。除了昨晚在豐慶殿她不能跟進去伺候,其他時候她都寸步不離的跟随着主子。陳婕妤絕不可能下毒的,這個紅兒可以擔保。可是那她喝下的毒是哪裏來的呢?總不可能是天上掉下來的。

昨天陳婕妤換下的衣物首飾随身物件,還沒來得及送去清洗,已經全部被拿走了,連寝殿在内,雲和宮裏的東西也已經被搜檢一遍了,還帶了走了不少人。

昨天赴宴前是她伺候主子更衣梳妝的,随身的物件也沒有什麽異樣。

如果出事,可能是在主子進了豐慶殿之後出事的。

紅兒叫了一個平時還算親厚的宮女過來,把煎藥服侍的事情一一交待給她。

那個宮女戰戰兢兢的應下來,又問她:“紅兒姐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紅兒告誡她:“别亂打聽,知道的少才能少惹禍。”

那宮女吓的連連點頭。

主子性子魯莽,其實不适合在宮中生活。如果她不去挑釁貴妃,雲和宮就不會有接二連三的禍事了。

紅兒轉頭看了一眼外頭,她已經聽見那些人走進雲和宮的腳步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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