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一個例子旁人就能明白了,小舅舅有一次從外頭回來,哼哧哼哧的背了一個罐子當寶貝似的,大舅母問他那罐子裏是什麽,他抹了一把頭上的汗說,是從幾百裏外的山上背下來的泉水。
天知道那麽陡根本沒有路的山,他是怎麽把這個大罐子扛上去,又怎麽灌滿了泉水再從山上給背下來的。
小舅舅後來跟謝甯說:“最後那一段兒确實沒法兒帶罐子了,石壁光溜溜的蒼蠅都站不住,當地的山民都上不去,我就自己先上去,然後用繩子把罐子提上去,灌滿了水再從上頭用繩缒下來,我再溜下來。就這麽給帶回來的。”
謝甯當時隻注意了蒼蠅二字:“蒼蠅都上不去小舅你還上去了,那你比蒼蠅還厲害啊。”
小舅舅得意的說:“那是那是。”得意完了又覺得這話怎麽這麽别扭。比蒼蠅還厲害這是在誇他吧?怎麽誇的這麽不是滋味兒呢?
所以說,小舅舅出遠門往回帶東西是成習慣了,就是帶的東西常常很古怪。
這些箱子裏除了吃的,其它差不多應有盡有了。謝甯想,大概天氣熱,道兒又遠,吃食委實不好帶。
布料,飾物,金銀器,寶石,香料,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兒,石雕、木刻、造型與中原迥異的銅香爐,不知道幹什麽用的大概是牛骨琢磨出來的小東西。這些還都算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東西也有。
一隻看起來不知道是什麽線編的香袋,打開看時裏頭小舅舅還貼心的附了張字條,說是西域的一種牛毛擰成線編的。
這東西醜的要命,帶身上不合适,挂屋裏也不合适。可要說給扔了吧,這畢竟是千裏迢迢帶回來的啊。俗話說,千裏送牛毛,禮輕情義重啊。
感覺小舅舅往家捎東西特别随意,走着走着停下,随便買個什麽塞行囊裏再繼續上路。
大皇子卻對這個牛毛編的香袋很感興趣,問謝甯說:“謝娘娘,這個能給我嗎?”
謝甯笑着把香袋遞給他:“這有什麽不能的,你和玉瑤都來挑挑,喜歡什麽隻管拿。”
玉瑤公主畢竟是小姑娘,對這種看起來髒兮兮的牛毛編的東西沒有興趣。她挑了一根應該是綁在頭上的發箍帶,上面縫着小粒的貓耳眼、綠晶石,花裏胡哨的,在燈光下看五光十色,确實比牛毛要漂亮多了。
他們倆一人挑了一堆,剩下的還沒來及收拾,皇上來了。一看永安宮裏這麽亂糟糟的一片就笑了:“這是做什麽?”
“小舅舅給捎來的,亂七八糟什麽都有。我讓應汿他們倆幫我挑了挑,歸整一下。”
這也叫歸整一下?越整越亂哪。
皇上笑着,也不揭穿她。謝甯有事的時候挺穩重,可沒事兒的時候也能跟三個孩子一塊兒玩鬧,一瞧這滿地狼藉就知道他們剛才借着歸整爲名,肯定又盡情的玩了一通。
青荷她們不用人吩咐,趕緊近前來手腳麻利把一地東西收拾起來放回箱子裏。
皇上撿起腳邊的一塊木雕,不知道是什麽木頭 ,又沉又硬,掂在手裏跟鐵塊似的人。雕的是匹馬。雖然說雕工粗糙,刻痕鮮明,但馬的神态動作活靈活現。
謝甯湊過來同皇上一起看這匹木雕馬。
“手藝一般,不過這人肯定是看着這馬雕的吧?”
“西域馬同中原的大不相同。”
謝甯一看皇上的神情就知道他又琢磨起正事來了,就不再多說話打岔,等青荷她們收拾完東西,胡榮領人進來把箱子擡出去,皇上這才松開了手裏的馬:“這個放到小書房裏去吧。”
謝甯洗了手,一邊等晚膳來,一邊給皇上剝橘子。這橘子也是南邊來的貢品,個頭兒大,圓滾滾的,金燦燦的橘皮象打過蠟一樣油亮亮的。她剝的時候也很小心了,但橘皮濺出來的汁水還是把她的手指都染上淺淺的黃綠色,那味兒格外的香。
剝出來的橘瓣兒再掰開,遞給皇上一瓣,皇上正翻書頁,沒有伸手,隻是轉過臉來。
謝甯于是再往前些,把橘瓣兒遞到了皇上嘴邊。
然後她自己也吃了一瓣。
不愧是貢品,甜的象蜜汁一樣。
“季雲也給朕送了些東西。”
謝甯好險沒讓橘子汁水嗆着,勉強咽了下去,咳嗽了兩聲清清喉嚨才說:“送了什麽?”
“朕想想啊,有幾塊石頭,馬蹄鐵,草種子,一樣西域樂器,還有兩把刀。”
聽起來還是雜亂無章啊。馬蹄鐵這種東西送給皇上做什麽?
可是看皇上這連眼裏都是笑意的模樣,顯然小舅舅的禮物送的非常恰當,簡直是正搔到了皇上的癢處。
謝甯撿了一個問:“那樂器是什麽?”
“哦,是泥陶做的一個笛子,其實看着更象個哨子,就一掌長。其實也不能叫笛子,季雲說當地人用那個馴鷹的,不過和咱們這兒的鷹哨又不一樣。”
隔了一天小舅舅又進了一次宮,不過這回沒來永安宮,皇上在長甯殿見的他,又說了許多話,還留他用了晚膳才放他出宮。
看到小舅舅挺得皇上重用,謝甯也很歡喜。
她這會兒就盼着大舅舅舉家進京了。表姐已經嫁人,這次應該不會跟着一塊兒來,但表姐夫總要趕考的,興許明年或是後年也會來京城了。到時候總能找着機會見上一見的。
現下最最要緊的一件事,就是大皇子要正式進學了。
記得以前大表哥他們正式去書塾進學念書的時候,大舅舅耳提面命,諄諄教誨,甚至還把人拎到祠堂去給祖宗上了一柱香,實在是鄭重無比。
擱在大皇子這兒,就沒有這麽多的麻煩了。一早起來比平時提前用了早膳,皇上就帶同大皇子一塊兒走了,要先把他送到書房去。不過也隻有今天如此,皇上想必有不少話要當面交待,要讓白洪齊等人傳話倒也不是不行,隻是對南苑書房的師傅們未免有些不夠尊重。
等謝甯和玉瑤公主用早膳的時候,桌上就隻有她們兩人,二皇子喝過了他的糊糊,在屋裏待不住,方尚宮已經抱着他去院子裏轉悠去了。
玉瑤公主看向平時大皇子坐的那個位置,臉上的神情象是被誰偷去了一樣,眼神也顯得空洞。
謝甯心裏咯噔一聲,不知道這孩子心裏琢磨什麽去了,連忙解釋:“應汿今天要去念書去了,玉瑤記不記得?昨晚應汿還和你說呢。”
玉瑤公主可算給了些反應:“念書?”
昨天大皇子的解釋她聽了,大概沒有聽懂。
謝甯耐心的又解釋了一遍:“以後應汿每天都要去念書,不過頂多兩個時辰他就回來了,午膳咱們一塊兒用,下午他也一直在。玉瑤要找哥哥玩,就到中午的時候。”
“哥哥,沒用早膳。”
這孩子有點兒認死理,在桌上找不着人就認爲大皇子沒吃了。
“他用過了,和皇上一塊兒用的,真的。”
玉瑤公主大概把她的話聽進去了,乖乖的低頭喝粥。
謝甯松了口氣,示意宮女給她夾了一個小巧玲珑的水晶包子,怕包子餡兒裏面有湯汁和油燙着她,還先挑破口散熱氣。
謝甯以爲這事兒已經說清楚了,沒想到玉瑤公主在後頭等着她。用過早膳,玉瑤公主耐心的等人伺候她漱過口擦了嘴巴又洗了手之後,跳下地就迸出一個字兒:“走。”
謝甯愣了下:“去哪兒?”
“找哥哥。”
謝甯都要懵了,這不是已經解釋過了嗎?
“應汿是去念書去了,這是正經事,不是去玩兒,我們也不能這會兒過去擾他。”
可玉瑤公主這會兒說不能理了:“找哥哥。”
謝甯不願意去,她就自己要往外走,鬧得乳母和宮女攔她不是,不攔更不是。
連方尚宮親自出馬都沒有用,要知道平時還沒有什麽事兒能讓方尚宮束手無策的。偏偏今天玉瑤公主就拗起來了,不讓她出去,她就站在門邊不動,緊緊咬着嘴唇也不吭聲,小臉兒煞白,看得謝甯一陣心驚。
這邊正亂着,李署令過來了。今天是例行要請脈的日子,隻是一到門口,看着這陣仗李署令也愣了。
方尚宮這會兒都病急亂投醫了,指着李署令跟玉瑤公主說:“快瞧,李大人來啦。”
李署令哭笑不得,看謝甯站在一邊兒,施個禮問:“貴妃娘娘,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這事兒真是無妄之災。皇上也好,謝甯也好,之前都把心思放在大皇子身上,怕他乍一入學吃不消,功課跟不上,到了南苑書房不适應。沒成想大皇子那邊兒倒沒什麽,平平坦坦挺順利的,可是玉瑤公主這兒卻鬧的不可收拾了。
平時兩個孩子總在一處,大皇子很有做兄長的樣子。隻是謝甯也沒想到大皇子這一走,玉瑤公主反應這麽大。
李署令微一沉吟,輕聲說:“娘娘,下官心裏倒有個揣測。”
謝甯忙說:“李大人有話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