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把你吵醒了?”
“皇上怎麽這會兒過來了?”謝甯揉了揉眼,看看紗帳外頭,也不知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原來想就在長甯殿睡下,可是心裏靜不下來。朕沒傳步辇,一路走到永安宮來的。”
謝甯比剛才清醒了一點兒,也沒叫人進來服侍,起身從床邊的壺裏倒了口溫水喝,皇上接過她手裏的杯子将剩下的半杯喝了。這樣的親昵一開始還會教謝甯手足無措,可是一來次數不是一回兩回,二來謝甯這會兒睡意濃重,也就沒有心思去在意這個了。
她強打精神問了句:“小舅舅呢?”
“朕讓人送他出宮了,他明日再來。”
謝甯重新躺下來,枕靠着皇上的一隻胳膊。帳子外頭還留了一盞燈,紗绡帳子上繡的蟲草被這朦胧的燈影映的仿佛活過來,就立在那裏一樣,蟲兒、花朵的影子投在枕席上和人的身上,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
雖然皇上說原來想在長甯殿安歇,可謝甯想,皇上是特意過來的。今天是晉封的日子,皇上到永安宮來,其實也有一半是有意讓其他人看見。
方尚宮晚上就在擔心這個,謝甯本來覺得時候晚上皇上多半會在長甯殿安歇,可是沒想到都這樣晚了他還特意來永安宮留宿。
她往皇上懷裏又靠近了一點。
皇上攬着她,輕聲問:“是不是涼?”
“還好。”
“過了中秋,天氣說涼就涼下來了。晚上朕若不在,你要記着把窗子關上再睡,明天讓人換一床夾棉絲被,比這個厚實些。”
謝甯就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皇上和小舅舅又說外頭的事情了?”
這兩人真是難得的對了脾氣,小舅舅以前倘出了一次遠門,回去以後也會談興大發,愛講個路上的見聞與人聽。那會兒大舅母是一聽就皺眉頭,大舅舅也不樂意他總往外跑,至于家裏其他人,還有與他有來往的友人,一面聽新鮮一面又不肯相信,總說他吹牛。
可是到了皇上這兒,居然一個講不煩,一個聽不夠,也算是各得其所了。
“明兒要早起吧?皇上也快睡吧……”
謝甯困意十足,懶洋洋打個了呵欠。皇上轉頭看着她,忽然說:“玉瑤的事,朕已經知道了。”
謝甯迷迷糊糊的問:“什麽事?”
“那件吉服的事。”
謝甯初時沒有聽明白,吉服,玉瑤……
然後她突然之間清醒過來,眼睛也睜開了。
“皇上怎麽知道了?”
話說完她就想起來,夏月是白洪齊送來的人,那這事皇上遲早會知道的。
“這件事情讓你委屈了。 ”
謝甯急忙搖頭:“這事是臣妾沒有看顧好公主,想想其實臣妾挺後怕的,下人也有疏失,竟然沒發現玉瑤公主拿了剪刀。倘若她劃傷了自己,那臣妾真不知如何向皇上交待了。”
“玉瑤身邊的人已經換了兩回,再換隻怕也沒有起色。”
宮裏的事情都是這樣,尤其是皇子公主們。倘若他們有錯,那必定不是孩子不好,而是身邊的人教唆的,把好端端的孩子教壞了。上一回在園子裏皇上發落玉瑤公主身邊伺候的人就是因爲玉瑤公主午睡時偷跑了個沒影兒,連乳母帶宮女都給換了一茬。這一撥人換上來之後可以說是戰戰兢兢,不敢有一點兒馬虎。饒是如此,還讓玉瑤公主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其實人換的太頻繁了也不好。”謝甯輕聲說:“新換來的人公主不熟悉,當然也不會信任。那些人對公主的脾性習慣也不算了解,這樣一來反倒不如舊人用着順當。”
皇上心中想的也是這樣。都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照料孩子的人更不應該輕易撤換。
可看着那些人那樣随意散漫皇上心裏頭就忍不住氣,宏徽宮裏頭大大小小幾十号人卻照料不好兩個孩子,他這才把兒女帶到永安宮來。謝甯細心體貼,對大皇子和玉瑤公主可以說是已經無可挑剔了,玉瑤公主做出這樣的事情,根由肯定不在永安宮,多半還是因爲淑妃。
他自己就是打小沒有親娘的孩子,眼下他的孩子裏頭,四個倒有兩個是沒有親娘的。
外頭的事情再煩難,都會有合适的辦法去解決。可是兒女的事卻真教皇上頭疼。
大概俗話說清官的難斷家務事,就是如此。
大皇子還好說,已經要進書房念書了,皇上時時留心着教導着,除了他的身子不好,别的倒不用擔心。可玉瑤公主的心病,卻實在是棘手。
然而這一切本不該由謝甯來承擔。晉封的大好日子,吉服卻被劃破,無疑是給喜悅蒙上了一層不詳的陰影,換了誰這件事也不能就這麽雲淡風清的隻當沒發生過一樣。
皇上側過頭,唇輕輕貼在她的鬓邊。
謝甯閉起眼,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輕拂在鬓邊額角,熱熱的,微微的癢,象是有小蟲子在爬。
她輕聲說:“皇上也早些睡吧。”
皇上唔了一聲,将她往懷裏又攬緊了些。
雖然已經入秋,可是他身上是熱的,兩人這麽緊緊靠在一會兒,不多時身上就都有些潮熱。這種感覺按說是不會舒服的,但誰也舍不得松開手,就這樣相依偎着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林季雲就遞了牌子到永安宮,謝甯喜孜孜的收拾停當,早早坐在那等着他來。二皇子一刻也靜不下來,正趴在她腿上,兩腿兩腳亂揮亂劃,再襯着今天穿的綠綢褂,活象一隻胖墩墩的小蛤蟆。
“我們二皇子今天要見小舅公了,要是他不給禮物,咱們就不搭理他。”
二皇子十分捧場的啊啊叫了兩聲。
謝甯隻當兒子是在贊同自己的話了。
大皇子好奇的問:“林大人真的去過如此多的地方?”
謝甯點頭應是。
大皇子眼中的渴望與向往,看起來有幾分眼熟。
細想想,就和皇上眼中曾經流露出的向往如出一轍。
大皇子長到這麽大,也确實從來沒見過外頭的是什麽樣子。去金風園那回可不能算數,那隻不過是從皇宮這個大大的四方院子換到另一個院子裏頭,所見所聞,日子過的跟宮裏也沒有什麽分别。
“他啊,聽說打從象你這麽大的時候就不安分,總想往外跑,天都黑也不回家。外祖母一提起來就生氣,那會兒天黑了怕外頭不妥當,路也不平坦,生怕他被人拐了騙了,又怕他回來路上一腳踏空跌到溝裏去,他一晚歸,外祖母就要打發人四處尋他。”
大皇子聽到這裏,認真的說:“這樣就不對了,不該令家裏人擔心的。”
謝甯含笑說:“應汿很是懂事,這一點可比旁人強得多了。”
大皇子被誇的臉微微發紅,接着問:“那他在外面遲遲不歸,不是出了什麽事吧?”
“他能出什麽事啊?在外頭他自有辦法哄飽肚皮,外祖母氣的把他關在門外,本以爲他必然會認錯告饒敲門想進來……”
大皇子搖頭:“應該不會的,聽起來林大人就不是那種會服輸的性子。”
謝甯看了他一眼:“你倒同他是知己。”
“那他被關在外頭又怎麽樣了?”
“他啊,他直接轉身就走了,外祖母聽着外頭沒動靜,趕緊讓人開門看,一瞧門口空蕩蕩的連個人影兒都沒有,急的差點沒厥過去,趕緊又打發人去追他。”
大皇子又是笑,又是搖頭。
按他所學的規矩禮法,這位林大人做的當然不對。可是在内心深處,大皇子又隐約贊同、欣賞他的做爲。
這樣率性,這樣自在。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憑着自己的雙手雙腳,憑着自己的一身本事踏遍天下諸多名山大川,去見識傳聞中才有的新奇事物。
大皇子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這一生都沒有那樣的機會,做不了那樣的事情。
他知道,他的身體甚至有可能活不到成年。以前伺候他的太監就曾經這麽說過。雖然到了永安宮之後,他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可是與常人仍然有很大差距。
他是多麽羨慕和向往那些能跑能跳的、身子康健的人啊。
胡榮氣喘籲籲的快步穿過庭院,朝着青梅比劃手勢。
好在青梅是看懂了,進殿禀報說:“主子,林大人來了。”
謝甯差點兒就站起來了。可是方尚宮還在一旁端端正正候着呢,她要是失态忘形,方尚宮肯定不答應。
“快請進來。”
林季雲在進永安宮之前一直目不斜視,等進了永安宮之後則着意打量四周。
這就是謝甯住的地方了。
很寬敞,也很氣派。
記得她還小的時候,一家人在一起,也會開玩笑的說起謝甯将來要找婆家的事。當時嫂子還說:“謝甯性子太好了,就怕将來嫁出去有人欺負她,還是尋個近點兒的婆家,放在我眼前看着才能放心。”
誰又能想到她會進宮,會做了貴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