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停了下來,等着他們從後頭慢慢趕上。
謝甯臉頰微紅,額頭沁汗,說是騎馬,比自己走這麽一段路還要吃力。看皇上舉重若輕,磊落灑脫的馬上英姿,謝甯既仰慕,又覺得自己這麽拖後腿實在很難爲情。
皇上翻身下馬,又伸手将她從馬背上抱下來。兩腳踏着實地,她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剛才兩條腿都僵了,現在站着都覺得酸軟。
“怎麽累成這樣?”
謝甯小聲說:“臣妾總覺得自己坐的不穩當,怕滑下去。”
“有馬蹬呢,哪裏會滑?你是太久沒騎馬了,以後有空同朕常來練一練就好了。今年秋天就不去圍場了,來年再去。”
皇上取了帕子替她拭汗,四下裏這麽多眼睛看着,謝甯很不好意思,接過帕子說:“臣妾自己來就行……”
她話聲頓了一下,看見白洪齊從演武場另一端快步過來。
皇上也轉過頭看。白洪齊走到近前行禮回話說:“禀皇上,差事已經辦妥了。”
謝甯輕輕握緊了皇上的手。
她對明壽公主沒有什麽好印象,這人視人命如草芥,謝甯一共見過她三回,三回都正面遇上了她的惡意。第一回在水榭,第二回是牡丹園,第三回見面時她已經被羁押,卻還想着多拖一個人墊背。料想皇上對她也沒有多少手足情分。
更何況明壽公主手上還有謝劉氏的一條命。
但是就象皇上說的,殺人總不是一件快意的事,尤其是擔心自己的子孫将來仍舊會重複同樣的道路,繼續自相殘殺。
“時辰也不早了,回去吧。”皇上說:“朕記得前天在你那裏嘗了一道蒸肉餅,讓膳房再做一次。”
回了永安宮她先去換了衣裳,吩咐膳房把那天的蒸肉餅再做一次,又問三個孩子下午都做了什麽。
青荷一邊替她将發髻拆開,細細的梳順,一邊說:“大皇子陪着二皇子玩了半晌,滾出一身汗,方尚宮照料二位殿下一起洗了個澡。公主午覺多睡了一會兒,醒來以後精神不大好,端去的點心瓜果都沒有吃。”
膳房果然做了上回那道蒸肉餅,裏面混了牛腩肉,羊腿,牛舌和謝甯也分辨不出來的其他佐料,細細的斬成肉泥,打入蛋清拌勻了,摔打出筋骨,用大蒸籠蒸熟,中間還要将蒸出的油撇去,最後上桌的時候濃香不膩,送進嘴裏都不必嚼,感覺入口即化。就着這菜,謝甯能吃下兩碗飯。
這菜不但皇上喜歡,難得的是不愛葷腥的大皇子也喜歡,平時讓他吃一口肉都爲難,這樣一塊肉餅他居然能吃掉小半個,倒是意外之喜。倒是玉瑤公主今天确實精神不怎麽好,用膳的時候也沒什麽胃口。
謝甯很不放心,又盛了小半碗火腿筍湯看着她喝了。玉瑤公主小口小口喝完湯就緊緊閉上了嘴,看她那模樣是再也不打算繼續被喂飯了。
看她這樣謝甯總不能撬開嘴硬塞她吃的,隻好多吩咐方尚宮一句:“讓膳房再備些湯羹,若是玉瑤臨睡前有胃口能吃得下那當然更好。”
方尚宮應了一聲,遲疑了一下:“要不要請太醫來看一看?”
謝甯揉了下額頭:“早上才問過李署令,她這還是心病。”
方尚宮十分不解。
從一開始玉瑤公主得的就是心病,這事兒瞞着外頭的人,可永安宮裏許多人都是心中有數的。這些日子以來玉瑤公主明明是在日漸好轉,卻不知道爲什麽現在又變得不可理喻了。
是這些日子受了什麽驚吓?還是因爲别的什麽緣故?
方尚宮仔細回想,出宮前玉瑤公主還是好好的,在金風園的時候也是一切如常,笑容還比過去要多了。但就是這一次再回宮之後,她就變得有些陰晴不定了。
是那天去清甯殿的緣故?旁人都說年幼的小孩子要避着些這種場合,怕是才沒了的人附近不幹淨。
她這麽一出神,就漏聽了謝甯接下去的一句話,回過神來急忙問:“主子适才說了什麽?”
謝甯輕聲說:“今天傍晚時分,明壽公主已經賜死了。”
屋裏頭這一刻很安靜,三個孩子都被皇上帶去永安宮小花園了,謝甯沒有過去,今天騎馬她兩條腿酸的厲害,這會兒一步也不想動彈。夜風吹透碧紗窗,沒來由的讓人感到身上一陣涼意。
方尚宮也怔住了,過了片刻才說:“她是多行不義才有此結局,主子犯不着爲這樣的人徒生煩惱。”
“我也不是爲了她難受。不過她已經從宗室玉牒上被除了名,不可能再歸葬入皇陵。安亭侯府同她也撇清了幹系,她也不可能入張家宗祠。”
這是比死還可怕的一件事,無處歸葬,沒有香火供奉,成了孤魂野鬼。
謝甯沉默了一會兒,打起精神說:“應汿再過幾日就要去南苑書房念書了,不知道都得預備些什麽東西?我以前見表哥他們去學堂時,書箱、筆墨袋子都要備一套,新袍子也要做兩件,就是不知道宮裏頭讀書都要用些什麽東西?”
方尚宮也用輕松的口氣回答:“奴婢也不太懂這些,回頭倒要跟白公公請教一二。皇上當年去念書的時候他應該已經跟着伺候了,要預備什麽東西保不齊他還記得一清二楚呢。”
“這麽多年的事情了,他還能記着?”
方尚宮笑着說:“您隻管放心吧,白公公那個人旁的事就算記不得,跟皇上有關的事情他一準兒記得。”
說話功夫皇上已經領着孩子們回來了,懷裏抱一個二皇子,背上還背着已經打起瞌睡的玉瑤公主,大皇子身爲兄長,不能象弟弟妹妹們那樣撒嬌,又也想和皇上多親近,就牽着皇上的一截袖子,這一大三小拖拖拉拉進了屋,謝甯看着吓了一跳,趕緊上前去把二皇子接過來抱着,皇上這才騰出手把玉瑤公主也從放下來交給了宮人抱走。
“您怎麽自己這麽背着抱着?哪裏顧得過來?”
“他們這才有多重,難道朕還扛不動他們?”
“沒人說您扛不動。”謝甯抱着沉甸甸的胖兒子,忍着笑說:“可是您把奴婢們的活兒都搶着做了,她們心裏該琢磨您是不是要裁減人手了呢,該有多惶恐啊。”
說到人手,她又想起來了:“應汿要去讀書,伴讀也應該有兩個吧?就算書英算一個,那還差着一個呢。皇上當年伴讀是怎麽挑的?”
“朕當年是太後給指了兩個人,都是太後娘家的子侄。”皇上說起這事來神情平和從容,顯然已經不把當初被太後操縱擺布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按說給皇上做過伴讀,那前程一準兒錯不了。但謝甯一直沒有聽人提起過這兩位曾經的伴讀人選,大概他們是真的不合皇上心意。
謝甯問:“那皇上心裏現在有中意的人選嗎?”
“朕也想過,和應汿年紀差不多的未必有他懂事,朕想給他再找兩個年長些穩重些的。”
“那也得和應汿投緣才好啊。”
“這個容易,後日朕把人召進宮來,讓應汿看一看,讓他自己挑個合眼緣的。”
謝甯也希望應汿能有兩個貼心的同伴陪着,雖然皇上已經給他安排了四個小太監平時陪伴他,但這和伴讀可不是一回事。能有年紀差不多的夥伴陪着,應汿說不定能變得更開朗活潑些。
當然皇上說的也沒有錯,年長些穩重些的也有他們的好處,畢竟應汿身子不好,真要在他身邊放一個不知輕重的愣頭青,謝甯自己也不放心哪。
這個到時候讓他自己挑吧。也許他會選一個和自己性情相投的,也可能會挑一個和自己完全不同卻又能夠互補的伴讀。
謝甯把二皇子交給乳母抱着,招手讓大皇子走過來。
“應汿去過南苑的書房沒有?”
大皇子搖了搖頭,眼睛中全是希冀的光彩,亮晶晶的盯着謝甯看。
“那改天也帶你去看一看,南苑的書房特别大,除了講學聽課的地方,還有演武場、藏書樓,你去了保準也喜歡。”
大皇子果然一臉神往,看樣子恨不得明天就開始上書房念書去。可是沒一會兒他又露出了忐忑的神色:“謝娘娘,我之前根底差,那些同窗們都比我念的早,肯定也用功,我去了要是功課跟不上怎麽辦?”
他性子要強謝甯是知道的,前些日子他和喬書英見面時的情形謝甯還記得呢,現在有這樣的擔心一點兒都不奇怪。
“這個你不用擔心,書房的師傅們自然知道你是剛去的,學東西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縱然一時比不上同窗,慢慢用功總能趕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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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寫的還是不太順,那隻好明天補了。不敢再晚睡了,今天一天都昏沉沉的,熬夜果然是健康大敵,大家也要盡量養成早睡的習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