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九 心思

這兩天園子裏的情形都出奇的古怪。一方面,有人上蹿下跳的鑽營請托,一方面又有人一聲不響,恨不得把頭都縮進殼裏和烏龜王八一樣躲得嚴嚴實實。

施順儀就一步門也沒出,她住的怡性齋大門緊閉,連太監宮女都一聲不吭。要不是還要一日三回送膳,還會讓人以爲這一院子主仆都沒氣了呢。

高婕妤摔的重,不但腳傷了,連額角也碰破了,這兩天也隻能閉門養傷,一想起那天事來就又是憤恨,又是後怕。

差一點兒就沒了命,高婕妤能不害怕嗎?

她自認同明壽公主就算交情不深,也不是仇人,可是明壽公主卻要連她們一起端了。想也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皇上倘若不在了,她們這些妃嫔能落着好?說不定想進庵堂了度殘生都是奢望,明壽公主心太黑了,手也太黑了,高婕妤可是一路看過來的,對這點深信不疑。據說當年太後要入置先帝後宮那些被寵幸過的女人,明壽公主看那些當年曾風光一時的狐媚子們不順眼,還說要把她們都沉進湖裏了事。

宮女正小心翼翼的給她上藥,觸着傷處,高婕妤橫眉厲喝:“蠢東西!你這是存心想弄死我啊?”

宮女唬的連連叩頭不疊。高婕妤緩過口氣,也知道這事兒不能怪她。她已經是身邊挺周到細緻的一個了,不讓她上藥,難道要讓太醫來伺候?太醫可是男人,高婕妤哪能讓外頭男人擺弄自己的腳和腿呢?

“手輕點兒,接着弄。”

宮女連忙謝恩,定定神接着替她上藥,又用白絹布裹上。

高婕妤受了傷,換成平時,宮裏頭人多是要來看望的,可是從她受傷直到現在,一個來看她的人也沒有。

連一直對她很謙讓很親厚的施順儀都沒來。

高婕妤的腳不能沾地,隻能靠着、躺着,坐着都有點費勁。她靠在那兒問:“怡性齋沒打發人來?”

宮女小心的回答:“怡性齋一直關着大門,沒人出來過。”

高婕妤也不傻,一想就明白了,難道免有些幸災樂禍:“她是心虛吧?她是先皇後的人,和明壽公主也有脫不開的幹系。就算這事兒她沒摻和,皇上也不可能待見她,隻怕以後一聽到她的名兒就得皺眉。能平安過這一關,就算她的大造化了。”

宮女知道高婕妤說話也得有人湊個趣接個話,不然又會被她嫌是木頭,不過這話也不是好接的,接不好就動辄得咎。

“施順儀膽子挺小的,一向老實本分,這種謀逆大事她肯定不敢沾吧?”

“她是不敢,可旁人信不信呢?不用多,隻要有人在皇上耳邊提一句,她過去服侍皇後時,聽說也侍奉過明壽公主,這就足夠了。謀反這種事情是頭等大罪,有殺錯沒放過。”

雖然施順儀一向對高婕妤擺不出架子,甚至有些低三下四的,但是高婕妤對她也沒多少真心。施順儀仗着是先皇後的人,雖然無寵,份位卻還比她高一級呢,平時不顯,一有大事、節慶、飲宴這種時候,施順儀總得坐在她的上首,站在她的前列,穿的服色規制也要高于她,這就足夠讓高婕妤不舒坦了。

高婕妤琢磨着,她要不是提攜施順儀一把呢?這個人也不算讨厭,很聽話,有事的時候也算有個幫手壯壯聲勢。

但如果替她求情,一來得有那個機會,高婕妤現在面聖機會不多。二來,高婕妤也怕求情不成反惹禍上身,反而自己在皇上面前失了體面。畢竟這是謀反啊,不是别的小事小錯。

還是明哲保身的好,讓施順儀自己憑運氣去吧。反正皇上應該不會殺她,頂多就是降位、失寵之類。施順儀本來就多年無寵,所以失寵不失寵的對她來說根本就沒差别嘛。

高婕妤也不敢讓太監出去瞎打聽。但她在宮裏多年,園子也來過幾回,總歸有些人脈,想知道現在外面什麽情形也不難。

皇上那兒從早到晚都是見不完的人,有宗室,有勳貴,有朝臣,辦差傳訊的快馬一匹接一匹的駛進又駛出,隻怕從金風園到京城之間的官道都讓他們給踩出坑來了。園子外頭重兵把守,聽說皇上把上護三營都調來了,那可全是隻聽命于皇上一人的心腹精兵。還聽說不少人都被抓了審了,不光園子這裏,京裏聽說更多,京外也有。

高婕妤輕聲問:“皇上會不會殺自己的姐姐呢?”

這話宮女可不敢接,高婕妤本來也沒指望她答話,這是問給她自己聽的。

“應該不會的。”高婕妤也想到了之前的惪王之亂。惪王鬧騰的動靜可比明壽公主大多了,他與皇上這一支的關系也早就疏遠了,皇上不是一樣沒殺他嗎?明壽公主還是個女子,還沒折騰出點水花就被皇上一網成擒,肯定更不會要她的命。想象從前一樣富貴尊榮不可能,但處置總得比惪王要強吧。

那些與此事無涉的宗室勳貴來請見,說不定也會替明壽公主讨個情面的。好歹也是皇上的姐姐,皇上如果自己說不出要赦的話,旁人遞了梯子過來,皇上也好就勢下台應了這事。

高婕妤不一直不願意去想清璧堂的人和事,但想到皇上就繞不過清璧堂去。

昨天皇上和謝婕妤同來的,走時也不忘将她帶上,晚上還是照舊宿在清璧堂,就好象清璧堂有蜜糖把皇上牢牢黏住了一樣。她傷成這樣,皇上不說來看看她,連打發人慰問一聲也沒有。園子裏現在太醫可緊俏着呢,各處都在傳太醫,就算那一點兒油皮沒蹭破的,也說自己受了大驚吓,需要太醫細心看診。就算高婕妤比别人強勢,太醫也不可能圍着她一個人轉。可清璧堂那裏天天雷打不動太醫準點兒就去請脈,明明清璧堂上下沒傷沒病的。

越想越窩火,高婕妤恨恨的一敲床榻:“狐狸精,真是個狐狸精。”

早知道那一批進宮的美人裏這麽個禍害,早該先想法子除了她才是。昨天明壽公主作亂,她要是在混戰中被人弄死了多好啊,偏偏她一點兒事沒有,老天真是不開眼。

有這個念頭的,隻怕不光高婕妤一個人。

謝婕妤的獨寵在宮中前所未有,她擋了那麽多人的路,衆人自然都盼着拔了這眼中釘。

王默言如常過來給玉瑤公主吹笛子,又和大皇子在一起待了多半個時辰。

大皇子滿心裏都是疑問,父皇那兒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同他釋疑講論,其他人又不合适。現在對着王默言,他不由自主就把疑問說出來了。

“先生,爲何姑母要謀逆?明明父皇待她一向優厚,她爲什麽非要置父皇于死地不可呢?”

這個問題并不好回答。

王默言心裏雖然明白,但對大皇子來說,一來他年紀還算小,二來,他性情淡泊,并不能理解明壽公主心中那永無止境的權欲與貪婪。

“殿下雖然年紀還小,但想必也聽過明壽公主昔日作爲吧?殿下覺得她可算得一個值得敬重親近的人?”

大皇子搖頭。

他雖然以前日子過的閉塞,也聽說過這位姑母做的事,少有恩義與人,攬權貪财,性情暴戾輕賤人命,件件樁樁都是劣迹。

“這樣的人不會念着旁人待她的好,隻會覺得全天下人都對不住她。若是她真的謀逆成功,殿下想過清璧堂現在會怎樣嗎?”

大皇子果然認真的開始想,越想臉色越是難看。王默言怕他驚怒沉郁把自己鬧出病來,趕緊勸說:“皇上英明果決,明壽公主這樣的人不會成功的,殿下不必太過爲此所擾。”

“先生說的是,”大皇子擡起頭來,聲音雖然輕,但眼神清明,話語堅定:“如果姑母真成功了,她不會放過清璧堂上上下下所有人,她還會殺死其他許許多多的人,絕不會手下留情。”

想到昨天父皇問他的話,大皇子覺得自己當時的回答确實欠妥了。

對這樣的人就不應該姑息。我不殺人,人卻要殺我,這種你死我活的事情,骨肉親情又算得了什麽?

大皇子有些明白父皇昨天爲什麽要這樣問他了。

父皇希望他能自己想通想透這件事。

除了這個疑問,他還有旁的疑問。

“父皇顯然早就知道了這件事,爲什麽之前沒有動作,而是放任明壽公主籌謀舉事呢?”

王默言提起筆來在紙上寫了兩個詞。

以逸待勞和一網成擒。

“這隻是下官的一點淺見,殿下有餘暇了也可以自己多想想,應該會比下官想的更周全。”

大皇子認真看着這兩個詞。他現在識字已經不少,這兩個詞他都認得了,意思也大略知道。他将詞牢牢記住,在心裏反複揣摩念叨幾回,向王默言說:“多謝先生指點。”

王默言淡然一笑,輕聲問:“殿下無需客氣,聽說謝婕妤昨日受了驚吓?”

大皇子說:“謝娘娘回來睡了半日,今天看着和平時并無不同,太醫也沒有說什麽,應該是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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