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四 倉庫

把二皇子安頓了睡下,大皇子和玉瑤公主也到了該上床的時辰了。謝甯才睡醒,而且剛吃飽肚子,這會兒隻适宜走動走動,要上床安寝隻怕會積食。

皇上拉高她的袖子,看見她手肘上也撞青了一塊。

“這是怎麽弄的?”剛才謝甯用膳的時候,袖子滑下去他瞥見了一眼,當時就覺得有異,現在一看果然是傷着了。

謝甯把袖子扯下來一點:“不記得了,當時亂糟糟的,也沒覺得疼。”

皇上輕輕在那一塊上面按了一下:“現在疼嗎?”

“有點酸疼,不碰就沒事。”謝甯認真的問:“皇上沒有受傷吧?那杯酒是怎麽回事?臣妾隔着屏風看不真切,吓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酒是真喝了,不過酒早就被調換過了。”皇上說:“呈上來的隻是一杯普通水酒。明壽根本不懂得如何馭下,一味驕狂,連她的心腹也未必是真心爲她所用,隻不過上了那條船下不來,不得不跟着一條路走到黑。”

所以皇上給了一點機會,那些人拼了命也想抓住。如果隻是一個人的命也就算了,或許不值得這樣去拼。但是謀反是刑律上一等一的大罪,誅連親族,遇赦不赦。這些人縱然不怕死,也總得爲親人考慮。

爲了明壽公主一個人的野心,牽連甚廣,害了這麽些人,縱然皇上要治明壽死罪,謝甯也覺得理所應當。

謝甯心裏十分的好奇,反正現在情勢已經明朗,不需要再遮遮瞞瞞,謝甯索性也就直接問了:“不知道明壽公主爲這事兒籌劃了多久了?”

她的好奇皇上明白,攬着她緩緩邁步:“如果說是籌劃謀反,那也就是從太後薨逝之後。但是她這個心,卻是打小就有了。”

“打小就有?”謝甯更好奇了。

“朕剛七八歲的時候,有一回太後的兄長,國舅做生日子,我同明壽一起去賀壽,到了國舅府上,明壽就偷偷換了一身男裝溜到街上去了。當時國舅府上亂作一團,好不容易瞞着消息把人也找回來了,國舅說她一個姑娘家不該如此孟浪輕率,她說她就不服這個,姑娘怎麽了?憑什麽因爲她是個姑娘家就要守那麽多規矩,就得天天關在屋裏什麽也幹不了?憑什麽她就沒有承繼大位的可能?難道天底下有哪一條律法說女人不能當皇帝?”

這話說得謝甯心驚。

這種話也就明壽公主能敢想敢說了,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

“難道那時候她就?”

“先帝還在時,太後與明壽都還有所顧忌。先帝駕崩後,太後憋了多年的氣一下子全發出來了。她把宮裏頭幾百個先帝曾寵幸過的女子變換各種名目全處置了。有些說是殉了,其他的就送進了庵堂裏。其實那些女子哪裏肯殉葬,都是被太後派人勒死的。送進庵堂的那些人,連一身兒衣裳都不給帶走,全都衣不遮體綁束着一隻手,串成一串象牲口一樣被趕出去的……”

這些事謝甯都不知道,她緊緊抓着皇上的袖子,胸口象灌滿了冰水一樣冷。

“朕看見明壽讓人把那些女子積攢的珠寶首飾搜羅了來,拿着挑撿把玩,其中一枚細牙盤螭金臂環的縫隙還有沒擦淨的血漬。”

“太後還在的時候,明壽把能幹的、想幹的事都做盡了,朕當時立足未穩,隻能大費周章才能約束她一二。那兩年人人說起來都覺得朕窩囊,明壽那時候除了扳不過來張俟衡的心意,旁的事情上可以說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當然也沒有造反的打算。皇上有的東西她也有,皇上沒有的她也有,那這個皇上也就沒有多大意義。”

“等太後不在了之後,朕自然不能象以前那樣容忍她胡作非爲,她的日子越來越不順心,越來越想把朕掀翻了把權柄抓住。其實她說過的話裏,朕也有贊同的地方。皇帝這位置,有能者居之,她總覺得自己就吃虧在是女子的身份上,不然這皇位就沒朕什麽事兒了。”

有能者居之這話是不錯,雖然是大逆不道了一點,但謝甯讀過史書,知道每回改朝換代都是怎麽一回事。問題是,明壽公主她沒那個能爲。就看看她今天弄的這一場,這還是籌劃了幾年的結果?

不過皇上多半也爲了今天籌劃了許久了,兩人頭腦智計心胸手腕差的實在太多太多了,明壽輸的一敗塗地實在半點都不冤枉。

今天夜裏金風園外松内緊,明壽公主倒台,被牽連到的人都被趕着查抄鎖拿審訊,皇上必定早有安排,才有這樣的閑功夫跟她在這兒說閑話。

白洪齊輕輕邁步上前,低聲禀報:“皇上,常統領來報,明壽公主說有要事想同皇上商量。”

謝甯自覺的想起身避開,皇上拉住了她的手:“不用回避,她能有什麽要事同朕商量?”

話裏對明壽公主十分鄙夷。

“也好,左右現在也睡不着,那就去看一看她。”

謝甯吃了一驚:“她在園中?”

“正是,離的也不算遠。”皇上站起身來,謝甯趕緊問:“臣妾也同去嗎?”

“你要是累了就歇着,要是不累呢,就跟朕過去看看。”

謝甯明白皇上話裏的意思。

她對這種事有一種天然的排斥,可是既然已經成了宮裏的人,不可能再置身其外,更不能自己蒙着自己眼假裝什麽也沒看見。

“那臣妾就随皇上一塊兒去吧。”

已經這個時辰了,皇上拉她一同上了轎辇,謝甯想想,天挺黑的,也不會有非得盯着她這麽個小錯失不放,就與皇上同乘。

說起來金風園她是來了有段日子了,可是一直忙的脫不開身,除了出去遊了一次湖,就再沒有出清璧堂逛過,連明微公主住的蘭蕙軒她都沒有去拜訪過一回。這會兒轎辇出了清璧堂,往東北方向走。園子的東北角地勢低窪,濕氣比别的地方重,隻有一間樓閣名爲風入松,一聽這名字就知道這裏是個什麽境況了。

松濤陣陣,若是白天過來必定十分清爽宜人,可是夜半過來,松林把月光遮得密密實實,行走在這樣一片莫測的黑暗之中,大夏天裏卻讓人感到一陣陣森寒。

皇上說地方不遠,确實不算遠。轎辇拐了兩個彎之後停下,皇上先下了轎,伸過手來扶了她一把。謝甯沒穿拖拖拉拉的曳地長裙,系的也是一件輕便的窄幅夾裏素軟緞鬥篷,壓得住風。

眼前不是謝甯所想的大牢,而是一座普普通通的院子,看格局不象住人的地方,倒象是倉房庫房一類的地方。

“這兒是風入松後面的木料庫。”

果然是個倉庫。

多半要儲的木料都是大個頭,這倉庫比尋常倉庫要高得多了,也要橫闊一些。天黑也看不清楚更多的東西,謝甯随皇上走進了大門。

木料庫裏自然是一股木頭味兒,還有木料上的漆塗的油,倉庫裏防火的東西,混在一起有些嗆人。

謝甯随皇上一直往前走,倉庫後頭有一排矮屋,應該是看守、幹活的人住的地方。

身旁的侍衛上前一步,将門開了,皇上邁步走了進去,謝甯随後跟着進去。

屋裏頭地方确實不大,一間正屋,左右各有一個側間。明壽公主就待在右邊的側間裏頭,她手腳上扣着鐵鐐,鐐扣一直連到牆上。她能在這半間屋裏活動,但是想再多一步也不可能了。

要不是知道她的身份,謝甯真的認不出來。

明壽公主她本來就隻見過那麽兩三回,本就沒有說過什麽話。現在屋裏這個人臉上的脂粉都洗去了,一張臉有些浮腫變形,頭發不知道被什麽割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半散半束着,身上套了一件不怎麽合身的衣裳,仔細看看應該是太監穿的樣子。

謝甯猜着,明壽公主被抓的時候衣裳已經破的厲害,帶到這裏之後找件替換的衣裳對她來說可不容易,她的體格一般尺寸的衣裳要穿上不容易,太監的衣裳總比宮女們的要闊大好些,可以暫且将就。

看到皇上進來她也擡起頭來,再看見謝甯也跟在後面,明壽公主本來就被擠成一條縫的眼睛又眯起來一些。

“怎麽還帶了她來?”

都到了這一步了,居然說話還帶着盛氣淩人的口吻。謝甯也犯不上爲了她治氣,皇上在靠北牆的木椅上坐下,示意謝甯也坐。

明壽公主硬咽下這口氣。她也知道這個謝婕妤是皇上這兩年的心頭好,據說顔色好,又有一手别人學不會的媚上手段,把皇上攏的嚴嚴實實,看着六宮粉黛都失了顔色。

既然皇上自己不怕這種陰私之事被人知道,那明壽還顧忌什麽?

沒準兒皇上事後想想,覺得這種把柄被多一個人知道,對這個謝婕妤反而心中生刺,滅了她的口也說不定。

“那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了。我不及你這麽會謀算,落到如今這一步。但我也知道許多皇上并不知道的事情,皇上要是肯應諾我三個條件,我就把這些事情原原本本的和盤托出。皇上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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