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常即爲妖。
胡榮根基淺,在金風園這裏更是初來乍到,沒有多少人脈關系,要真想知道長春園裏發生了什麽事,還得求助白洪齊師徒。尤其是白洪齊,他在宮中這麽些年的威勢确實不是虛名,幾乎就沒有什麽能瞞得住他的事。
“再去打聽,一直要知道人的下落……”活得見人,死得見屍。
這話謝甯不用說出來,胡榮心中也明白。
“還有,讓人看着謝蓮和謝薇,别讓她們倆再做出什麽不自量力的事情。”
打發胡榮出去,謝甯緩緩坐了下來。
她心裏覺得很不安。
謝劉氏這個人,謝甯對她了解雖然不算多,可是卻也知道她倚勢貪财,心術不正。可是有一點謝甯也明白,謝劉氏膽子應該沒有那麽大。
從送她入宮的事情就能看出來,謝劉氏想要霸占本應屬于謝甯的那一份家産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如果能不花一文錢辦成這件事,那自然更合她的心意,但事實是她花了一筆錢,把謝甯送進宮裏。當然這筆錢肯定不算多,因爲采選這事許多人家避之猶恐不及,每回采選都有許多人花錢打點以求别讓自家女兒入選。
如果殺人不用本錢,也沒有後患,謝劉氏會直接選擇殺人滅口鏟草除根這條路。
她也有怕的事。
對着明壽公主,她哪來的膽子去一再糾纏?什麽給了她底氣,讓她笃定明壽公主非得答應她的請求不可呢?
可是謝劉氏不知道,明壽公主和脾氣和一般人大不相同。她甚至做過将三品朝廷命官打死的事情,一個謝劉氏算得了什麽?如果謝劉氏真犯了她的忌諱……
謝甯與謝劉氏之間并沒有什麽情分。但哪怕是在她知道自己被強送進宮的時候,她也沒有想過要謝劉氏的命。這與她能不能做到無關,而是謝甯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對任何人起過殺心。
胡榮出了門匆匆趕去找小葉。他備了一包金珠等物,要托人辦事,總不能白使喚人。
小葉跟胡榮也很熟悉了,這當然是因爲謝婕妤得寵,還生了二皇子,小葉同白洪齊二人一天裏不來不來也得往永安宮跑幾趟,和胡榮打交道居多。一開始當然隻是客客氣氣,後來時日長了,也算混出些交情。
胡榮趕得緊,也不同他客氣,将人叫到一邊,開門見山就說:“那謝劉氏進了長春雷鋒的事兒葉哥哥你也知道了吧?”
小葉點了下頭。
胡榮趕緊把預備好的财物拿出來往他袖子裏塞。赤金打的珠子,還有小指頭大小的渾圓無瑕的明珠,鼓囊囊的一小包,既貴重又不打眼,最适合在宮裏走人情關系:“還求葉哥哥幫忙,幫我打聽個消息,不管人是死是活我們主子總得知道下落。”
小葉搖了搖頭,把那包東西又塞回他手裏。
胡榮本以爲他是不應,可是一看小葉的臉色,心裏就咯噔一聲。
“難道……”
小葉沒出聲,也沒有點頭或是搖頭。
時間往前退一個多時辰,剛四更天的時候,小葉就帶着人出去了一趟,過了多半個時辰才回來。
他們擡回來一個長條形的大包袱,外面還沾着泥,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是這是從土裏掘出來的。
打開外面裹的那層粗布,裏頭裹的就是謝劉氏的屍身。
謝劉氏身上有幾處淤傷,但緻命傷在頭上,她的腦袋後面被重擊過,下手的人用力特别大,後腦的頭骨和頸骨都裂了。
白洪齊已經看過了,這會兒也已經禀告過皇上了。
但小葉不能說,因爲他師傅告訴他,這事兒知道也要當不知道,跟誰也别說一個字。
可胡榮不傻,不但不傻,他也算是個人精,一看小葉的表情,加上他不接錢的動作,胡榮就明白了。
小葉抓着他的胳膊往偏僻裏走,到了夾道門邊,左右看了一眼,低聲告誡他:“這事不能張揚,跟誰也别說——謝婕妤應該不知道吧?”胡榮臉色難看,心也怦怦的直跳,好象有人掐着他的喉嚨一樣喘氣都有些費勁。
“我出來時主子臉色不好看,我猜她多半猜出來了。”
謝甯吩咐他的時候,胡榮就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主子多半猜着謝劉氏已遭不測,讓他再打聽隻是要确認此事。
一想到這個,胡榮突然緊張起來:“她兩個女兒現在如何了?”
“她們沒事。”小葉說。
胡榮總算松了口氣,但臉色并沒有好看多少。
小葉又叮囑他一次:“跟你主子也不能說。”他說着,還用手指了指上頭。
胡榮露出個苦笑:“瞞不住的,我主子那是水晶琉璃心肝,我回去隻要稍含糊一點,或是推說打聽不着,她馬上就能确定了。”
是啊,謝婕妤要是蠢人,皇上還能這麽喜歡她?
小葉搖搖頭:“總之這事現在都要裝不知道。你主子要是擔心,就打發人去長春園光明正大的問一問,讓他們把人送回家。”
這不是掩耳盜鈴嗎?明知道人不在,還派人去交涉什麽?長春園能交出什麽來?怕是屍首都交不出來。
“你就這麽跟謝婕妤回話吧。”小葉說:“要是回頭謝婕妤自己去問皇上,皇上說什麽咱們就管不着了,可咱們不能說這個話。 ”
小葉不能多待,交待過這兩句匆匆就走了。
胡榮來時腳步匆匆,回去的時候腳卻象灌滿了鉛一樣。
他也不喜歡謝劉氏,要是換個時候聽說謝劉氏一嗚呼,說不定胡榮還要暗暗高興一番。可是謝劉氏是被人所害,還是被明壽公主這樣殺害,這對自家主子來着可着實不是什麽好事。
他得好好想一想,回去以後這話要怎麽說。
可是等胡榮回了清璧堂,就發現這事完全不用他操心了。
謝婕妤不在,她剛被皇上召去伴駕了。
肯定也是爲了這事兒!
皇上這是要親口跟謝婕妤說這件事,順便撫慰謝婕妤的心緒吧?
胡榮邁開步就去尋方尚宮,在廊下頂頭和青荷走了個對臉。
青荷正尋不着人,正遇見他來,一把将人拉住了:“你剛去哪了?”
“你怎麽沒伺候主子出去?”
“主子沒帶我,讓我留着好生照看皇子和公主們。”青荷急着問:“到底出什麽事了?主子剛走時臉色可不大好看呢。”
胡榮苦笑着搖頭:“别問我,我也說不清楚。我得找方尚宮問問,這事兒有點麻煩。”
“方尚宮在後頭照看公主呢。”
胡榮走的一頭一身是汗,讓穿堂風一吹簡直是透心涼,皮膚上浮起一粒粒小疙瘩。
他隔着窗往屋裏看了一眼,方尚宮正哄着玉瑤公主玩竹制的連環圈,仿佛不經意的一回頭,目光正和他對上。
真神了,就跟後腦勺都長了眼睛似的。
方尚宮見他沒有立時進去,揮手讓青梅過來,帶玉瑤公主去大皇子那裏,囑咐說:“别吃涼的東西,别喝涼茶,看着他們些,玩歸玩不要勞了神。”
等青梅帶玉瑤公主去了,胡榮才進屋。
“擦擦汗吧,有話慢慢說不用急。”
胡榮摸出帕子胡亂抹了幾下汗,方尚宮又指着對面的凳子說:“喝口茶潤潤,坐下說話。”
胡榮喝了口茶,茶是溫的,一杯茶下去,胸口那股窒悶感多少松解了一些。
他定定神,把從昨天到現在的事情說了。其實說起來也就是幾句話的事。小葉雖然告訴他說,這事不能對人說,但方尚宮那是不一樣的。胡榮得了方尚宮多少提點教導隻有他自己知道,小葉對他師傅惟命是從,絕不會有事瞞着白洪齊。到了胡榮這兒也是一樣,他再信不過誰,方尚宮也是他最信得過的人了。這件事情他也正沒主意,指望方尚宮給他指點迷津。
方尚宮神情平靜,緩緩問:“謝劉氏确定是死了?”
胡榮點頭:“我看小葉的樣子,他們八成是見過屍首了。”
方尚宮沉默半晌,胡榮不敢作聲怕吵着她想事。
“離明壽公主生辰還有幾天?”
這個胡榮知道,略一思忖就答:“也就五六天的事兒了。”
方尚宮點了下頭:“在她壽辰之前,這事都要瞞住。你也不用等主子回來了,現在就打發人去長春園吧,就說謝劉氏一夜未歸,主子特意派人來問一聲。”
胡榮應着,可心裏實在納悶:“爲什麽呢?皇上那邊既然都知道了,難道還不給咱主子讨個公道嗎?幹什麽還裝不知道?主子早上隻怕就猜着了,瞞不住的。”
“不是瞞着主子,是要瞞着長春園的人,讓他們以爲咱們還不知道謝劉氏已死。”
這話有點繞,胡榮在心裏又過了一遍。
“那長春園會怎麽樣應對呢?”
“放心吧,他們一準會找借口也瞞着這事,要麽說她昨天就走了,至于爲什麽沒到家長春園也不知道。”
“可一個大活人就這麽沒了,長春園不會覺得能騙過我們吧?”
“也不用騙多久,能騙到長春園辦壽筵的那天就行了。”
連着聽方尚宮提了兩次這個日子,胡榮緊張的幹咽了一下,嗓子裏幹的厲害,一顆心忽高忽低的亂跳。
“是,我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