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母親給她的疼愛,是她粉身碎骨也報答不了的。她們又走的那樣早,讓她想要奉養孝順都沒有機會。
皇上同他們三人一起出了清甯殿,要去的地方卻不一樣。皇上要回長甯殿去,謝甯要帶兩個孩子回永安宮,與皇上就在承慶門處分開。
今天太陽倒是很好,謝甯坐在辇上問兩個孩子:“咱們這就回去了,你們還要不要回宏徽宮看看?”
大皇子急搖頭,玉瑤公主沒反應。
看來是都不想去。
謝甯還想帶他們散散心的,怕經過清甯殿一行他們心裏郁結。在清甯殿的時候謝查看出來兩個孩子都有些怯。
清甯殿是沒有人住的,一向都用來祭祀,沒事的時候宮門緊閉十分荒涼,還聽說有人夜晚經過清甯殿外被驚吓緻病的事。今天雖然是白天去的,清甯宮裏人也不少,可是那種從亭台殿閣之間透出來的頹唐失敗之氣還是讓人不快。
胡榮跟在辇架旁,笑着說:“主子和小主子要是不急着回去,從這兒右轉就是禦園了,咱們從禦園中穿過去,回去的路上還能賞賞景散散心。”
謝甯問大皇子:“要不要去看看禦園的花?”
大皇子不愛看花,但他看了一眼玉瑤公主,覺得妹妹說不定會喜歡,于是點了點頭。
禦辇折了個方向,拐向了禦園。
才進了園門就覺得眼前豁然一亮,陽光映得園中一片錦繡燦然,蒼翠青綠,繁花争豔。一隻巴掌大的蝴蝶原來停在花朵上,許是被來人的腳步聲驚動,振翅飛了起來,在花間翩跹飛舞。
謝甯發現大皇子眼睛一亮,似乎這兒也新奇,那也有趣,眼睛都不夠用了。
難道他以前沒來過禦園?
說不定真的沒有來過。
大皇子自幼體弱多病,又早早沒了生母,伺候他的人唯恐他受涼受風中了暑氣,必不肯節外生枝自惹麻煩的。
玉瑤公主看不出來喜歡不喜歡,禦辇緩緩從花間穿行過,頭頂碧空如洗,不遠處就是崇陽池,蓮葉鋪滿了水面,象是一匹上等的綠綢。隔着牆隐隐傳來人聲,還有曲樂聲。
謝甯先是想,淑妃才去世沒多久,宮裏有什麽人在這時候奏樂?不過聽了兩段就釋然了,這曲子是《春懷》,寫曲的人就是爲了悼念親人,曲調平和凄婉,在這時吹奏也不算是不敬。
謝甯聽着這曲子覺得有些耳熟。
大皇子聽的很認真,連擡禦辇的太監都放緩了腳步。
“妹妹,妹妹怎麽哭了?”
大皇子突然出聲,謝甯低下頭,這才發現玉瑤公主确實是哭了。她臉上還是沒有多少表情,可是大顆大顆淚珠從眼裏流出來沿着面頰滾落。謝甯吃了一驚,攬着她輕聲問:“玉瑤這是怎麽了?怎麽哭起來了?哪裏不舒服?”
玉瑤公主擡頭看了她一眼,眼淚流的更急了。
大皇子也跟着十分着急:“是不是聽這曲子心裏難過?我也覺得心裏有些不好受。”
胡榮趕緊說:“奴才這就過去看看,不讓他 吹了。”
謝甯摟着玉瑤公主,擡起頭來說:“你把吹笛子的人請過來。”
胡榮趕緊應了一聲是。
既然主子說了一聲請,那就是說得對這個吹笛的人客氣些。
胡榮去了不多時,笛聲就停了。說來也着實是巧,笛聲停了之後,玉瑤公主眼淚也不流了。謝甯摸出帕子替她擦淨眼淚,抱着她下了辇轎在路邊石凳上坐下來。大皇子亦步亦趨跟着,急的小臉兒發紅。
胡榮很快将人帶了回來,吹笛人一身青布衫,系着藏青色頭巾,到了近前先行禮問安,聲音聽起來十分醇厚悅耳:“見過婕妤娘娘。”
謝甯的目光落到他手裏持的笛子上頭:“剛才的曲子是你吹奏的?”
“正是小人。”
謝甯能看出他是教坊司的人,大皇子更加好奇,走過去擡手摸了一下他的笛子:“就是用這個吹的嗎?”
那人應了一聲:“是,殿下。”他把笛子交到了大皇子手上,并不是多名貴的笛子,但是用的年頭久了,笛身被反複摩挲使用,帶着一層溫潤的光亮。
謝甯摸了下玉瑤公主的頭發:“剛才聽着你的曲子,玉瑤公主似乎心有所感,竟然聽的哭了。”
那人說:“小人才始學藝時師傅就說過,曲爲心聲,或許公主殿下确實聽出了曲中的感念懷悼之意吧。”
謝甯本來想問,那麽吹奏時他心裏又是在感懷什麽人或是什麽事?不過一想到教坊中人十有**都有一段凄涼悲慘的身世,這話也就省下來不用問了。
“如果公主能聽得出曲意,那自然是好事。”畢竟現在這孩子連話都聽不進去,雖然比剛來永安宮的時候好一些,但是誰知道幾時才能徹底好轉。要是曲意能打開她的心防,能促進她早些恢複,謝甯也願意試試這個辦法:“勞煩你再吹奏一曲,不過這次不要春陽這樣的曲子,撿點高興的曲子。”
那人應了一聲,略一思忖,緩緩又吹了一曲。
這曲子謝甯沒有聽過,但是确實能從曲子中聽出暖融融的輕快之意來。就象春日裏的燕子,在柳煙中穿梭嬉戲,輕盈靈動,又象流淌的溪水,清澈透亮,飛珠濺玉。
她仔細看着玉瑤公主,這不是她的錯覺,玉瑤公主的眉頭看起來确實舒展開了,神情不象剛才那樣悲傷,整個人身上确實透着一股松快的感覺。
還真的有用啊。
大皇子聽的十分入神,一直到曲子吹完了,他才回過神來,認真的打量那人手中的竹笛。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連笛子上系的絲縧長穗都沒略過,似乎不相信這麽多變的,動聽的調子,都是從這麽簡單的一管竹笛中發出來的。
聽曲子這辦法顯然比喝藥有用。謝甯想起自己晚上哄玉瑤公主時也哼過小曲,哼過之後玉瑤公主确實安靜了許多。
這事兒得趕緊同太醫商量一下,看看以前有沒有這樣治病的先例。還有這個吹曲子的人,也是難得。謝甯雖然不太懂,可是也知道能借着曲音寄情還能打動旁人,這很不簡單。
“還沒請教你如何稱呼?”
“不敢,小人姓王,名字是默言二字。”
謝甯想了想,再看看這人,她想起來自己在哪裏見過這人了,就連這名字她也見過。
那還是去年的時候,有一回在雨夜皇上讓人來演奏曲子,彈琵琶的女子是後來打過幾次交道的趙苓,吹笛子的就是他。這個名字她也确實見過,她晉封美人的時候趙苓曾經送了一份兒賀禮,在禮盒裏的貼子上寫着兩個名字,除了趙苓,另一個就是王默言。
原來就是此人。
那麽說,當時趙苓闖宮門要救的人就是他?
知道名字要再找他就容易了,謝甯帶着大皇子和玉瑤公主回了永安宮,趕緊傳了太醫來替玉瑤公主診脈,順便請問他以曲音幫助治病是不是可行。
本來想請擅小兒科的太醫過來,想不到李署令也來了。謝甯請他坐下,把心裏的疑問說了出來。
李署令見多識廣,聽了這件事并不覺得驚異,拈着胡子點頭說:“公主這本來就是心病。俗話說,心病還須心藥醫,看來娘娘說的這曲音公主确實聽得進去,還心有所感,是個可行的辦法。想不到教坊之中還有這般人才,下回有機會見到了倒是要請教一二。”
要不人家能做太醫院署令呢,這樣的身份地位,對一個教坊中人還能這樣客氣,用上了請教二字,這氣度心胸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那您看如果真用這個法子,應該怎麽個用法?”
吃藥還得分次數分時辰,這曲子要是當藥用,自然也得仔細籌劃一二。
李署令想了想:“依下官看,開始的時候一天兩回試一試,上午就在巳時前後,下午的話在申時左右。也不必刻意強求非得是歡欣喜慶的曲子,先試三天看看。”
方尚宮在一旁聽的仔細,把李署令說的時辰牢牢記住了。
許是因爲前幾天晚上沒能照料玉瑤公主,方尚宮這幾天看來終歸有些不安。
說完了玉瑤公主再來說說大皇子。
這回也是個好消息。李署令說大皇子近來心緒平和,氣血不足的情形也有所改善。在永安宮這些日子大皇子胃口比從前好。人要生發氣血自然離不開進食五谷菜蔬,此外曬曬太陽,适當的活動活動也都大有好處。
謝甯笑着說:“這都是方尚宮盡心盡力的結果。”
方尚宮張羅的食補藥膳可是不白忙活,這不就看到成效了?雖然說見效慢些,大皇子因爲先天不足的緣故,也永遠不可能象正常人一樣神完氣足身體康健。但是依李署令來看,照這樣下去,年少夭折的機率應該是大大降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