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尚宮輕聲說:“是啊,都是這麽小的。這已經算是份量重的了,足足七斤三兩呢。”
“是嗎?”謝甯想了想,七斤三兩,也确實不輕呢,怪不得生的這麽費力。
兩手就能牢牢托住,溫軟的好象沒有骨頭一樣。
謝甯想笑,她也真笑了,可是她的肚子不能笑,一顫是會疼的。
“有點象昨天皇上拿來的桃子。”
臉太小了,紅紅的。不但形狀象,顔色也很象昨天那籃壽桃。剪臍帶的時候哭的驚天動地的,洗完包好之後他就不哭了,睡的既安靜又踏實,小小的鼻子輕輕往外呼着氣。看他現在的樣子,讓人想象不出剛才那驚人的哭聲就是這麽個小東西發出來的。
剛才哭的那麽響,現在睡的這麽安靜。
方尚宮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放在謝甯枕頭邊,讓她躺在那兒微微側轉頭就能看得見。
“李署令剛才替他看過了,說他生的特别結實。”
謝甯還是想笑,又想哭又想笑。剛才疼成那樣,她還以爲自己會死。可是現在她已經把疼痛都忘記了。
“我也覺得他挺結實的,要不然不會哭那麽響了。”不但哭的響,還任性。哭累了就馬上睡着了,才不管身邊的人仰馬翻。
白洪齊撩起袍子快步疾行,他身後跟着好幾個小太監。别看白洪齊已經不算年輕人了,可那幾個小太監氣喘籲籲的反而跟不上他。
大朝會冗長沉悶,其實不管是高高在上坐着的,還有下面站的都心不在焉。天氣悶熱,臣子上朝卻不能君前失儀,年老的幾位都七十來歲的人了,大朝會根本站不下來,皇上體恤賜了座。
白洪齊進了正殿就躬着身快步趨前,在禦座前跪下,提氣揚聲禀告:“恭喜皇上!永安宮謝美人順利誕下皇嗣,母子均安!”
皇上怔了一下,殿下朝臣們一個個喜氣洋洋的。今兒皇上神不守舍他們也都看出來了,消息靈通的已經打聽出是永安宮謝美人今日臨盆,所以皇上這麽牽腸挂肚的衆人心裏都有數。皇上登基也有數年,後宮也有若幹妃嫔,但膝下唯有一個皇子還體質孱弱,恐難承繼大統。所以謝美人隻要能生下個結實機靈的兒子,那将來的際遇不可限量啊。
臣子們跟着一起恭賀皇上,白洪齊也混在其中又多叩了兩個頭。
朝會怎麽辦?涼拌呗,哪裏有兒子緊要。
大朝會虎頭蛇尾草草收場,皇上根本等不及禦辇,出了大殿就朝永安宮去了。禦辇空擡着跟在後頭,擡辇的健壯太監們跑的辇架都要散了。
永安宮還是那座永安宮,可是皇上就象頭次來到這裏一樣,停下來看着宮門和門上的匾額,緩了口氣才邁步往裏走。
方尚宮領頭,永安宮上上下下所有人一起跪迎,恭賀皇上喜得皇嗣。
皇上三步并做兩步邁過門坎進了産室。
屋裏比外頭暗許多,隔着屏風,隐約可以看見屏風那一端的睡着的母子兩人。
皇上放輕了腳步,繞過了屏風。
謝甯本來迷迷糊糊的睡着,可是睡的不實。皇上腳步雖然輕,可她卻立刻聽到了。
謝甯睜開眼睛,看見她想見的那個人站在床前。
皇上的覺得一雙眼不太夠用,他看着謝甯,又看着謝甯身邊的襁褓。襁褓裹的嚴嚴實實的,隻露出一張小小的粉紅的面龐在外頭。
皇上不知道爲什麽覺得站不住,兩腿直發軟,他慢慢扶着床沿坐下來。
謝甯微微支起一點身子,輕輕用手把襁褓攏近一些:“皇上看他象誰?”
皇上認真的端詳了一會兒,實在看不出來,老老實實說:“看不出來,太小了。”
謝甯露出笑容:“臣妾也看不出來,不過舅母說看着象臣妾多些。”
“是麽?那長大了一定是玉樹臨風儀容不俗。”
這是拐着彎誇她美貌嗎?謝甯有些難爲情,她知道自己的相貌在宮裏不算多麽出類拔萃,皇上這話有給她臉上貼金之嫌。
“李署令說他很好,很結實。”謝甯輕聲說:“剛生下來的時候哭的特别響,耳朵都差點給他吵聾了。”
皇上理所當然的說:“朕的兒子當然不同凡響了。”
謝甯有些困惑的想,不同凡響是這麽用的嗎?再說,皇上這話好象有些不講理似的,莫不是高興的有點不太清醒了?
這一刻謝甯顧不上想别的事,别的人。這間安靜的屋子裏頭隻有皇上,她和孩子,就他們三個人。
皇上伸出手,可是在觸到孩子之前又縮了回去。來的匆忙,他還沒有更衣,沒有洗手淨面,孩子這麽幹淨嬌嫩,可不能随便的碰觸。
這孩子生的真好,額頭顯的圓鼓而飽滿,胎發又黑又濃,一呼一吸的聲音均勻平穩。皇上象是頭一次見到嬰兒一樣看着他,心中百味雜陳,悲喜莫辨。
皇上的目光又移到謝甯的臉上。她眼睛很亮,但是亮的不太尋常。臉頰有些蒼白,嘴唇也沒有多少血色。
離昨天晚上她在門口迎候他的時候沒過多少時辰,可就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頭她憔悴了一圈。
生這個孩子肯定讓她大傷元氣。
皇上問她:“還疼不疼?”
“有一點兒,疼的不算厲害。”
皇上小心翼翼的把她攬住,謝甯靠在他懷裏,突然鼻子發酸。
她那麽害怕那麽疼的時候,特别的想見他,可他不在。
“讓你受苦了。”
謝甯吸了一下鼻子,悶悶的嗯了一聲。
真是沒出息,皇上就說了這麽一句,還隻有短短的四五個字,她就覺得心裏暖洋洋的舒服多了,身體的疲憊象被溫泉水洗過一遍,那麽舒展,那麽溫柔。
她這一次是真的睡着了。
皇上知道應該把她放下,讓她睡的更舒服一些。
可是他舍不得松開手。懷抱着這個虛弱的女子,看着新生的安睡的孩子,他沒有松開手,也沒有動彈。
謝甯聽到了嬰兒的哭聲,她幾乎是立刻就睜開了眼睛。
哪來的哭聲?
然後她想起來了。沉重的肚子已經消失無蹤,她的孩子已經出生了。
有些釋然,又覺得有些失落。
孩子在她腹中待了那麽久,她已經漸漸習慣了那份骨血相連的牽絆。但是現在孩子已經出生了,成了一個活生生的小人,不是她身體的一部分了。
林夫人把孩子抱到近前:“還不會睜眼呢,就會哭。”
雖然話是在抱怨,但是其中的歡喜傻子都能聽出來。
謝甯輕聲說:“讓我抱抱。”
林夫人小心的把孩子遞給她,沒有碰着她的肚子。
謝甯還不大使得上力,但是抱着這個孩子,她就覺得心裏那一處失落被填滿了。
這就是她的孩子啊。
謝甯看着他就不自覺的笑了。
說來也奇怪,孩子本來還在抽抽噎噎,一到了她的懷裏就不哭了。
林夫人說:“好象他也知道這是親娘一樣。”
有了他,她以後在這裏就不是孤單的一個人了。不過她也不能象以前那麽懶懶散散漫不經心的過日子了,爲人父母了總得替孩子打算,給他遮風擋雨,教他識字明理。
林夫人怕她累着,把孩子又接過去。青荷與青梅進來服侍她擦臉漱口用膳。
“皇上呢?”
她記得皇上來過,應該不是做夢。外頭天色昏黑,她睡的晨昏颠倒,連時辰都錯亂了。
“皇上在小書房呢,要請皇上過來嗎?”
“皇上用膳了沒有?”
“還沒有呢,皇上隻用了些點心。”林夫人笑着說:“皇上真是高興,面上一直帶着笑,八成也不覺得餓了。”
謝甯吃的不多,李署令進來請過一次脈,開了一張恢複滋補的方子。林夫人知道這一位是太醫院正官,單論品級比自己丈夫官兒還要高,說話很是客氣,跟他請教一些該避忌注意的事情。
李署令對林夫人也十分謙恭有禮,從産室出來,抹一抹額上的汗。産後的婦人怕見風,産室裏可比外頭要氣悶得多了。
方尚宮正好過來,兩人走個碰頭。李署令側身讓了一步,方尚宮微微躬身示意,腳步細碎輕緩的走了過去。
李署令往前走了兩步,有些疑惑的轉過頭來看了一眼,當然隻看得見方尚宮的背影了,她穿着一件黛青色宮裝,下頭是灰褚細褶裙,步子很從容,邁步進了産室的門。
胡榮替他拎着箱子,笑着問了聲:“李大人還有什麽吩咐?”
李署令轉回頭來說:“沒事。”
永安宮這裏是沒事了,但是其他人卻要有事了。李署令上午見着那個醫婆被拖出去,還連帶着一個宮女一個粗使太監。皇上就是有再大的耐心,也得被這接二連三的事情消磨光了。
這小皇子是生下來了,可将來的日子還長着呢,難道天長日久就這麽防着避着躲着過下去?
後宮的水太深,李署令這麽些年下來已經把明哲保身四個字錘煉的爐火純青了,會惹火上身的話一句也不多說,不該他管的事他也絕不多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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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會早點更的。正好是周末,時間還充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