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宮裏頭還是歌舞升平的,飯照吃,雪照賞。後宮美人中不乏才思敏捷心竅玲珑之人,比如曹順容就做了一首五言絕句,題名是《春雪》,梁美人素有才名,也做了一首《望雲閣詠雪》,還聽說教坊司排出一支新的歌舞,名喚《踏雪尋梅》。
但是謝甯心裏并不輕松,也全然沒有那種風花雪月的心思。方尚宮看得出她有心事,卻不知道她在爲什麽事煩憂。
她來到萦香閣也有數月了,從來沒見謝美人爲什麽事煩憂過。一開始方尚宮也想過,謝美人論相貌才情都不算是最拔尖的,爲什麽皇上對她卻顯然更多眷顧?但是相處一段時日方尚宮也漸漸明白,人與人相處,一開始的時候或許是因爲看重外在的東西,被相貌、被才情吸引。但是天長日久,那些外在的美好終究會褪色的,久居芝蘭之室而不聞其香就是這個道理了。
所以皇上對謝美人格外不同,還是因爲她的性情品格。聲色之技不過一時耳目之娛,可是若不能知心交心相敬互重,那不過是浮花浪蕊,不可能長久的。
方尚宮問謝甯,爲什麽旁人煮酒賞雪作詩作畫如此興緻勃勃,她這幾日卻都有些悶悶不樂。方尚宮甚至半開玩笑的問:“難道是因爲皇上這幾日都沒來後宮的關系?”
謝甯搖頭:“就是這兩年沒見這麽大的雪,所以想起以前的事情。”既然說了個開頭,謝甯也沒再藏着瞞着:“那年冬天我跟小舅舅出門,事情辦完趕着回鄉過年的時候,路上遇着大雪,在一個小鎮上停了好幾天。鎮上那幾天裏凍死了好幾個人。我們住在小舅舅的好友家中,離的不遠住着一個寡婦帶着兩個兒女,日子過的很艱難,那家的嬸嬸讓人送了些米和炭過去,結果沒想到……母子三人摟在一起,已經都凍死了。”
方尚宮心中恻然:“真是可憐。”
“所以後來一下大雪就難免想起那時候的事情來,也就高興不起來了。”
方尚宮可不想讓她隻想着這些事,笑着把話題岔開了:“上次說的事,我今天把圖找來了。”
方尚宮找來的是一張泛黃的舊圖,裝在一隻長的樟木匣裏,拿出來的時候小心翼翼,圖被緩緩展開時,泛黃發脆的紙頁發出簌簌的脆響,讓人一點力都不敢使,怕一用力把紙給捏碎了。
這是一張宮院的堪輿圖,繪的是宮苑以西的部分,正中從前往後分别是福甯宮、坤甯宮和延甯宮,這三個想也不用想了。以她的身份,再熬十年說不定可以,現在就算行遷進去也隻能住偏殿後殿。
旁邊則是延福宮,壽康宮,永安宮。
所謂東西六宮,這就是西六宮 。
其實這圖紙看不看都一樣,除了位置不一樣,其他殿閣規制院落大小全是一樣的。
看着這張平面輿圖,方方正正的一座座宮殿整齊闆正,象是以前見過的鴿籠。每隻籠子裏住着不同的鴿子,但說起來其實都是鴿子,沒有更多的不同。
方尚宮比謝甯要内行的多了,手指先點在永安宮上頭:“永安宮在十年前修繕過一次,後來一直沒有人住進去。如果真要遷宮,不用怎麽修整就能住了,離禦園近。”
謝甯認真的考慮起來。
遷宮是件大事,皇上已經跟她提過兩次了。孩子生下來,不管是男是女,她都不會再住在後苑這邊了,這也是宮裏一條不成文的舊例。
謝甯一直不太想挪地方,總覺得這一步邁出去了,就隻能一路向前,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仔細想想其實這與遷宮沒有多大關系,無論是不是遷宮,她的生活都已經與過去不同了。
延福宮也是空的并沒有人住,但方尚宮覺得那裏已經空置多年,要想住進去的話非得好好整修一番不可,先不說耗費銀錢頗巨,修房子是個大事,怎麽也得數月功夫。
方尚宮和謝甯商量過,都覺得永安宮不錯。
雖然成功的把話題岔開,方尚宮發現謝美人這幾天還是不怎麽開懷,并不象過去那樣總是淺笑溫和的神情,連用膳也比往日少。
還有就是穿衣打扮上頭,新送來的衣裳鞋襪她動都沒動,又不用出門,新送來的手爐還有一匣沉香墨擺在那裏都要落灰了,也不見她碰。
方尚宮覺得這樣不成,謝美人心情不好,連帶着孩子也會跟着不好。
但願這雪快些消融,也快過年了,到時候謝美人肯定沒有閑暇功夫再想這些事。
青荷小心的把炭夾起吹了吹上面的灰,身後青梅把新的那個手爐拿了出來,就是那個别緻有趣的南瓜手爐。
青荷看着她,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誰叫你拿新的?快換過來。”
青梅小聲嘀咕:“送來的時候主子不是親手挑中的嗎?這天兒這樣冷,現在不用等什麽時候用?”
“别耍嘴皮子了,主子這些天不想用這新的。”
青梅看了看青荷的臉色,把“爲什麽不想用”這句話又咽回去了。
主子想用哪個又輪不到她管,多嘴的話青荷姐又要訓她。
來了那麽多新人,青梅可是時刻都緊着弦兒呢,生怕自己犯個什麽錯被青荷嫌棄了。現在可以替換她的人多的是,她又不機靈,手也不巧,又不會說話不會來事兒,新來的人裏頭有好幾個比她強的。
她可不想被人給頂下去!
謝甯在擺弄一隻琉璃缸,這是上回皇上吩咐人送來給她解悶的。裏面盛着水,裝着兩條魚。
這不是活魚,而是用玉石雕的一對金魚。可若不仔細看絕看不出來。魚兒活靈活現,連眼珠都顯得充滿了生氣。更稀罕的是,玉石明明比水重,雕成了魚也應該沉到底。可這魚卻是浮着的,隔着琉璃缸和缸中的水,看起來魚兒在水中悠然自得,與真魚無異。
起先皇上是想送活魚的,後來不知道爲什麽改了主意卻送了一對玉雕的魚。
謝甯真的喜歡這魚,她甚至能隐約猜到皇上不送活魚的理由。
怕養不好,怕魚有個好歹,那樣她可能會難過。
而且她懷着孩子,又将将要過年了,怕魚真沒了兆頭不好。魚兒在水裏遊動,水底有一粒粒的圓潤剔透的文石,還有水草飄蕩着。
年年有魚呀。
她有時候趴在那兒望着案頭的那魚缸,能癡癡的看上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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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受涼,感冒加重了。頭一直在疼,暈暈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