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就更不會了。
徐太醫看着急急退出屋的太監,又轉頭看了一眼身邊跟着的小雜役,輕輕咳嗽一聲。
“你就站這裏吧,不用近前。”
這屋子隔做裏外兩間,先帝時後苑可不是現在這般冷清的光景,能住人的地方幾乎都塞滿了人。這樣的一間屋子有時候甚至會住上兩人三人也不稀奇。
裏間比外間更暗,窗子既窄且小,上頭釘着木栅,透不進多少光。屋裏榻上躺着一個人,身上蓋着一床髒的已經看不清顔色的蓋被。裏屋的怪異氣味比外間更重。
徐太醫在宮裏久了早就已經見慣,聽着身後腳步聲響,那個小雜役也跟着進來了,就站在他身後。
按說太醫給後宮嫔妃看診,跟前必得有宮婢太監随侍,也是防着兩下裏有什麽勾連私通的事情發生。不過現在榻上的這人已經病成這樣了,太監也沒進來。
那個小雜役往前半步,把蓋被掀開一角,将慎妃的一隻手往外挪了挪,又将屋裏唯一一張凳子搬了過來,方便太醫診治。
徐太醫一搭脈,心裏也就有數了。
說病重,也不是真重。外感風寒,心情抑郁,再加上被關在這麽個地方,雖然飯食飲水供給不缺,不會真把她餓死,但是從錦衣玉食的妃子一下子落到這般境地,如同囚犯,不抑郁才怪呢。
再想想這幾日正好過了仲秋節,這位妃子娘娘,當初就是仲秋時被冊封的,可這一次仲秋佳節卻已經身陷囹圄,更加觸景傷情。
站在他身邊的小雜役輕聲問:“這就是那個慎妃?”
雖然聲音壓低了,但是仔細聽卻能分辨出這并不是個男子的聲音。
徐太醫點點頭。
宮裏的榮華富貴就是這麽不結實,簡直就如同過眼雲眼一般轉瞬即逝。
昨天可能是妃子,今天就落入泥沼。
可是這榮華富貴又那麽絢爛迷幻,足以蒙蔽一雙雙貪婪的眼。隻要有聖寵,從卑賤之身一躍則平步青雲也就是眨眼間的事,至于那富貴之後的事,事先誰會去想呢?
床上躺的那人,如果換個過去認識慎妃的人來,一定認不出來。眼前這人蓬頭散發,枯瘦如柴,眼窩和兩頰都深深凹陷,早不複過去錦衣玉食、脂香粉濃的模樣。她躺在那裏雙目閉緊,胸口都看不出明顯的呼吸起伏,跟一具屍首也差不多。
徐太醫開了方子,想到慎妃眼下這般境地,也不會有人爲她煎藥,少不得這藥日日打發雜役煎好了送來。
不過,身上的病好治,心裏的病難醫。
即使這一次能好,這個冬天也難熬。看這屋裏薄榻單被,除了她身上穿的,隻怕一件替換的衣裳也沒有。到了冬日能供給火炭裘衣棉被嗎?隻怕是難。
徐太醫帶着小雜役離開,直到禦園左近停了下來。
小雜役朝徐太醫作了一揖:“多謝大人成全。”
“姑娘不用客氣,早些回去吧。”徐太醫擺擺手,自提着藥箱往太醫署去。而那個穿着雜役衣裳的人尋了地方把身上罩的衣裳脫了,裏頭俨然是一身兒宮女的裝束。
回到攬秀閣,玉瑤公主也已經放課回來了。夏日時攬秀閣因爲花木衆多,熏香無法将蚊蟲全部驅除,門扉窗框都挂設垂紗,眼下雖已入秋,這些紗障還沒有拆除。被秋風一吹,絹紗飄飛。玉瑤公主喜歡看這樣的景緻,王念秋卻覺得,幸好這些垂紗顔色娟麗柔美,要是一色純白的,那豈不象靈堂前挂的孝幡了?主子就是主子,連喜好都這麽别具一格。
“回來了?”玉瑤公主甯願用鎮紙将案上的紙全壓住,也不願意關窗子:“見着了嗎?”
王念秋行過禮,點頭說:“謝公主體恤,奴婢見着了。”
“怎麽樣?”
“已經落魄的沒有人樣了。”
玉瑤公主放下筆,轉了轉手腕端起茶盞:“那見了人之後心裏怎麽樣?解氣了嗎?”
王念秋想了想,先搖頭,又點頭。
“奴婢當初進宮的時候,其實心裏存了個傻念頭,想見到那個害了叔叔的罪魁禍首,讨還一個公道。不瞞公主說,奴婢還曾經把簪子磨尖,想着拼了一條命,換那個人一條命。”
玉瑤公主倒顧不上喝茶了,問:“那現在呢?你還想殺她嗎?其實你要真想報這個仇,也不必你自己動手的。”
念着一段師徒情分,玉瑤公主想讓一個獲罪被囚的廢妃喪命不是難事,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會怪她的。
“不用了。”王念秋神情平靜:“她現在活着如同死了一樣沒有區别。不,還不如死了。每活着一日對她來說都是煎熬折磨,每一刻她都不好過,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那就好。”玉瑤公主對慎妃并不在意:“既然看過了,了結心事,以後就别總惦記這人了。你幫我重添素香,我想畫畫。”
王念秋應了一聲,洗了手去取香。
玉瑤公主将手中的筆拿起又放下。
今天她在娘娘那裏,聽到昌郡王妃說起,大皇子年歲不小,差不多也是到了該議親的年紀了。
玉瑤公主這半日都在想這事,寫字時也心不在下來。
皇兄這才多大,旁人就惦記上了。也不知道皇兄最後會娶一個什麽樣的妻子。雖然沒有人公然說起,但是滿朝上下也都默認大皇子身體孱弱,生母又十分微賤,雖然是皇長子,卻不會承繼大統。照父皇的意思,應該不會給皇兄挑一個門第太高的妻子,畢竟前有太後、皇後倚仗家族爲禍後宮,父皇肯定不會願意給皇兄娶進一個出身高門霸道弄權的妻子,爲将來埋下禍患。
那她呢?
如果皇兄的親事定下來,隻怕那些人下一個就會惦記她了。
玉瑤公主之前沒有想過婚姻大事會這麽早早的提到日程上來,想到自己的前路,也感到十分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