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半是臘梅已經開了。
攬秀閣先前就是個賞梅的地方,在閣子的二層往遠望,梅園就在腳下。現在改做了玉瑤公主的居所,梅樹也有一大半圈了起來。玉瑤公主前天還說等花開了請他來賞梅飲酒。
說是飲酒,可是兩個人一個弱,一個還小,那酒其實就是略帶酒香氣其實并沒有酒味兒的花露調制出來的,聞着有酒香,其實喝着跟甜水兒一樣并沒有酒味兒。玉瑤公主還說要用梅花浸酒,圍爐賞雪,那樣才有趣。
玉瑤公主已經聽到人禀報說他來了,到門口來相迎,大皇子見她隻穿着一件織花錦面紫貂坎肩,外頭衣裳沒穿就出來了,顧不上寒喧急着說:“快進去再說話。”
玉瑤公主笑盈盈的說:“我一點兒也不冷。倒是皇兄你得穿厚實些,我聽說娘娘讓人給你做了一件火狐狸皮大氅,怎麽沒有見你穿?”
“又沒下雪,且穿不着那個。”那件大氅外面罩的面子是深石藍色雲錦,滾邊是金絲絞銀線,試衣的時候那星星閃閃的銀光就象披了一身夜間的星子在身上,大皇子一來覺得有些奢華,平日穿着不相宜,二來平時也不是沒有衣裳,這件兒新衣裳他想留着過年時候再拿出來穿。
玉瑤公主和他脾氣正相反,一件衣裳倘若她喜歡,那是一刻也等不及就要穿上,而且除了換洗時,還喜歡連着穿。她想的很明白,反正現在自己個子還在長,衣裳做好了也頂多就是一季,過了季到了明年一長個頭可能就穿不上了,不趁着這時候穿個痛快難道要等着擱過季了枉自空歎不成?再說,新衣裳每季都得,一箱一箱的擡進來。皇上對女兒格外大方,總是賞這個賞那個,玉瑤公主到現在其實也沒弄明白過自己一年的公主俸祿有多少,反正她又不指着那個過日子。
“皇兄來的巧,娘娘才打發人送了兩簍貢梨過來,郭尚宮讓人拿了去熬了梨湯,哥哥也喝一盞吧。”
攬秀閣原來是個賞景的所在,原來的敞軒被改做了公主日常起居的所在,這會兒裏頭擺了一張長案,上面攤開了一張寬幅的繭色畫紙。
紙上才剛打了底稿,畫的就是敞軒外頭已經綻放的臘梅。她學畫時日不長,但是這畫看起來架構意境都有,隻是筆法還稚嫩。
玉瑤公主看見他仔細端詳那張畫稿,不好意思的推了他一把:“有什麽好看啊,瞎塗的。”一面說一面拿了一張紙把畫蓋住。
“畫的不錯,等畫完了裱上,我正好拿了去挂。”
玉瑤公主飛快的搖頭:“不成。”挂起來看到的人就更多了,那丢人才丢大了。
再說,她平時可沒這麽大耐心,畫上兩筆寫意就算了不起了。這回起意想把攬秀閣外的的景色畫在紙上,是爲了給人看的。
林敏晟走了好些天了,京城已經又下了一場雪,不知道他那裏冷不冷?離得太遠也沒有音訊,也不知道他幾時才能回來。
不過……等他回來時,多半年都過了,這些梅花也不知道還在不在,開得這麽精神這麽熱鬧,他看不見挺可惜的。
要是畫下來,等他回來看不見花,好歹還有畫能看看。
這個打算她跟誰也沒有說過,按說皇兄也應該不知道。可是不知道爲什麽,也許是她自己有些心虛,總覺得皇兄看她的時候那笑容别有深意,似乎她心裏的所有念頭都瞞不過他一樣。
幸好這時候梨湯端進來了,借着喝湯才把這畫的事岔開。
湯裏隻擱了一點兒冰糖,喝起來梨子香味兒很濃,和平時喝的不太一樣。
王念秋侍立在一旁伺候,進宮這麽些日子,她的變化特别大,與先前幾乎是判若兩人,不細心的話幾乎要認不出來了。她總算不象進宮前那麽瘦小幹癟了,兩腮上好歹添了些肉,穿着一件新做的宮裝,罩着茜紅色棉緞背心,臉上被衣裳映襯得也顯得有些紅潤了。
大皇子這會兒也不得不承認,王念秋待在攬秀閣,對她來說确實是個挺好的去處。攬秀閣事少清閑,玉瑤公主待身邊的人也十分優沃,王念秋在這兒吃穿不愁活計又不重,也不象别處一樣有許多煩擾傾軋。
玉瑤公主問她:“這湯怎麽熬的?和以往喝着不一樣。”
王念秋有些忐忑:“是不是味兒不好?”
大皇子說:“不是,梨子香比以往還濃,雖然有點苦,但回味更綿長。”
王念秋見他和玉瑤公主臉上沒有不悅,這才暗暗松了口氣:“奴婢剛才在茶房幫着煮湯時,把梨皮和核一起削了放進去煮了,聽郭尚宮說,以往煮的時候都是把皮和核去了,隻用梨肉來煮的。”
玉瑤公主誇了她一句:“你這個辦法倒是挺巧的。”
“也不是巧,”王念秋有點兒不好意思:“是以前在家裏都這麽煮,不舍得把梨核和皮扔了,就把梨肉削出來切了吃,剩下的核和皮用來煮湯,苦味是有一點,可是趁熱喝也不大喝得出來,也挺香的。”
玉瑤公主笑着說:“這辦法倒不錯,一隻梨既能吃一回,還能再變出一道湯來,是個儉省的好法子,我覺得這麽喝倒好,下回還這麽煮吧。”
大皇子和玉瑤公主從來也沒有缺過一口吃喝,一隻梨子還要想出幾樣吃法這樣的事情是從來沒有經曆過的。
大皇子從她的話裏聽出了别的意味。
并不止是一道湯,他聽出了她對舊事、對故人的懷念。
也許她是想起了沒進宮之前的日子,也可能是想到了曾經也喝過這道湯的人。
送走大皇子,玉瑤公主洗過手,繼續畫那張畫。趁着這幾天事情少多畫一點,等到年根底下事情多起來,天氣肯定也更冷,就沒有功夫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