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公主入冬時就病了,斷斷續續拖了一個來月,這才将将好起來。方夫人晉封時她入不了宮隻能送禮,遷宮時她也沒好利索沒趕上那份兒熱鬧,仍舊讓人送了一份兒禮,這回她是終于大好了,進了宮來不可能不去福晖堂露個面。
方夫人來曆雖然大家暗地裏諸多猜測,但宗室之中基本都認定了,方尚宮就是皇上生母。因爲太後當年“生子”一事本就沒能瞞過這些人,現在皇上突然間給一個年老的宮人如此榮耀體面的封诰,甚至連貴妃、連皇子公主們都對這位新晉封的方夫人恭恭敬敬,這位方夫人的身份那還用得着說嗎?
明微公主對方夫人可不陌生。
能陌生嗎?她以前還受過方尚宮的禮,接過她奉的茶呢!
這麽一想明微公主簡直難受的坐不住。
要是早知道……要是早知道會有今天,說什麽那禮她也不敢受,那茶她也不敢接啊。
旁人看着明微公主長袖善舞八面玲珑,這世上好象就沒有什麽人、什麽事兒能叫她爲難。可明微公主自己卻不會忘記過往的遭遇。在太後手下讨生活時候那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甚至在她已經指婚出嫁之後,她也一直在太後和明壽公主面前小心翼翼的讨好,不敢有絲毫懈怠。
再沒誰比她更清楚握有權勢的女人有多麽難伺候。時至今日明微公主都記得,在她快要出嫁的時候,太後因爲一件事不順心就把火撒到她的頭上,說要給她敗火,就是這樣的寒冬臘月把她關了起來,連一口熱水熱飯都不給,送來的吃食全都冷冰冰的咬都咬不動。明微公主現在想想都覺得當時能撐下來一定是神佛保佑。那一回把她關起來之後,她還以爲頂多兩三天就能出去,沒想到太後随即就把她的事抛諸腦後,還是後來皇上問起,又提及快要過年了,太後總不能不讓她在年宴上露面,這才将她放了出來。終于能出來的時候明微公主幾乎都不會走了,是被人硬架出來的,太後還不給她請太醫。
那些日子的折磨和恐懼讓明微公主終身難忘。
現在忽然間又多了一位方夫人,雖然沒有太後之名,可卻是有太後之實啊。
雖然以前看這位方夫人還好,可人在卑微之時自然會裝的樣樣都好,一旦躍居高位,誰能擔保她就不是個刻薄暴虐斤斤計較的人?從前先太後和明壽公主折騰她,好歹還有皇上能回護照顧一二。可眼下這一位是皇上的親生母親,怎麽看皇上也會站到她那邊去。
要不說是夫妻呢,還是喬驸馬懂她的心思,本來是有約要出門的,特意推掉了陪她說了好一會兒話,又同車送她進的宮。
他說的話裏有一句明微公主算是聽進去了。
“宮裏這麽些主子,曾經受過方夫人禮的不是一個兩個吧?你要是受過兩回禮,接過幾次茶就這樣,那貴妃呢?貴妃過去可是天天受方夫人的侍奉,要說擔心,她不得比你更擔心?你就别多想了,就算天真要塌下來,還有高個兒的頂在前頭呢。”
他說了一大篇安慰的話,就是這句最有效力。
可不嘛,法不責人,方夫人要爲這事兒記恨,那可是記恨不過來。
隻是道理雖然明白了,明微公主還是有些不安。
她和旁人身份又不相同。當初太後爲什麽看她那麽不順眼?還不是因爲她是先帝同旁人所生?太後一見着她就不耐煩,不管她如何溫順恭敬也從來沒有好聲氣,她的出身就是她被排斥的根由,在太後眼裏這個罪過是她與生俱來的,隻要她活着,隻要她出現在太後面前,不必說什麽也不必做什麽就足夠太後恨上她了。
如果方夫人也這樣想的呢?
她過去肯定沒少吃苦也沒少受罪,那些事情說不定她一筆一筆全記得清楚,說不得等騰出手來,就會将得罪過她的人全收拾了。
明微公主先往永安宮來。
還沒進門明微公主就先聽見從裏頭傳來的笑聲。在這宮裏頭能笑得這麽歡快無憂無慮的,那肯定隻有二皇子、三皇子了。
内殿的地下鋪了一張大大的厚氈,殿内特别暖和,三皇子穿着一身兒薄薄的短襖棉褲,正在趴在地氈上,努力的想試着想把身子翻過來。可惜他手腳力氣還是不大夠,又不懂得勁兒往一處使,手腳亂撥亂劃的折騰半天也是白費力氣,小嘴一張,口水倒是先淌出來了。
一旁宮人忍着笑上前去替他把口水擦了,擦完還退到一邊去,貴妃不讓人插手幫忙,所以三皇子這一個翻身折騰半天了也沒翻過來,她們這些伺候的人隻能在旁邊閑看着。
明微公主雖然是心事重重,看到這情形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謝甯穿着一件兒胭紫色對襟盤花扣的薄絲棉襖子,下面則是玄底繡銀線牡丹花的寬幅裙子,頭發往後梳成一個不高不低的小飛仙髻,露出了光潔飽滿的額頭,臉上沒用脂粉,眉也沒有描,隻在唇上用了一點玫瑰色胭脂膏,淡淡的點上之後再抹開,這般模樣不要說皇上看着怎麽樣,就是明微公主一見着她,也忍不住要多看上幾眼。
謝甯吩咐人好生看着三皇子,打量了明微公主一眼,關切的問:“你身子可大好了?”
明微公主坐下來端起茶盞:“已經好多了,在屋裏待了快兩個月,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快把人悶傻了。”
“今天這樣冷,該等個暖和的天氣再進宮也不晚。”
明微公主笑着說:“眼看快到過年的時候了,再暖和能暖和到哪兒去?隻怕會一天比一天冷才是真的。再不來啊,我怕二皇子三皇子都要忘了我這個姑姑長什麽樣子了。”
明微公主也沒有掩飾今天的來意,除了永安宮,她還要去一趟福晖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