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皇上這個許諾隻能聽一聽不能當真去做,也讓謝甯覺得心裏格外熨帖。
謝甯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甜絲絲的笑容,看得皇上心裏一熱,手背親昵的在她腮上輕輕蹭了一下。
正是夕陽西斜時分,天際一層一層的雲朵都被染上了均勻的淡金色。夕陽沒有白日裏那麽耀眼,晚風徐來,青灰底的素色紗幔被吹得象一面漲滿的風帆一樣朝着窗裏鼓起來。皇上的面龐沐浴在這金紅的夕陽裏,俊美威嚴,難描難述。
謝甯看着他眼睛都舍不得眨,看着看着,臉就慢慢變紅了。
用晚膳時玉瑤公主非要吃一道竹筍湯,還要吃一道素燒鵝卷。竹筍湯也就罷了,筍子鮮脆,湯燒熱了一滾就可以盛出來。素燒鵝卻是費工費時,一個、半個時辰做不出來。
謝甯同她商量,素燒鵝晚上就不做了,怕吃了也難克化,明天一早做了當早膳也一樣。不如換成桂花赤豆湯圓,甜甜糯糯,正好用過膳之事當成點心吃了。
竹筍湯二皇子也喜歡,喝了一大碗不算,又讓人添了一次,這次又喝了半碗,裏面的筍丁、香幹丁,火腿粒他都認真的撈起來嚼嚼吃了,胃口特别好,看着他吃,讓一旁的人胃口也跟着變好了。
用過晚膳皇上繼續同謝甯說話。
“朕想着讓曹順容照看玉玢公主,再過兩天等玉玢身子再好些,就把她遷過去,仍讓柳尚宮跟着伺候吧。應汿那裏再給他補一個老成穩重的尚宮。”
柳尚宮果然是回不來了。
一開始她自己就擔心這一點,怕伺候不好獲罪,怕伺候得太好反而把自己回來的路給堵上了。結果現在皇上一發話,這件事情就再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皇上這麽吩咐時,大概根本沒有考慮過柳尚宮本人的意願。就算考慮到了,皇上的決定應該也不會改變。
“那曹順容住的地方要不要遷挪?”
“先不必遷了。”皇上覺得遷宮這件事情很不靠譜。常言雖然說,樹挪死人挪活。可是人離了常住的地方到了一個新地方,光是收拾布置,适應新屋子就要好些日子。再說,曹順容雖然看着本分,可要是一開始就恩遇太過,沒準兒反而讓她失了本分,反而張狂起來,反而照顧不好公主。
就象當初的謹妃一樣。未晉封爲妃之前,她何嘗不是一個安份老實的人?可是驟登高位,得意便猖狂,甚至将手伸到了玉瑤公主的身上。對于她的死,皇上在唏噓之餘,并沒有什麽悲痛感懷,反而隻覺得滑稽。
割去宮女的舌頭這在宮裏不算什麽大事,隻能算是略作小懲,殺雞駭猴,告誡謹妃要謹慎老實,可是謹妃自己色厲内荏,膽小心虛,活活将小病變做大病,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皇上已經做了決定,謝甯點頭說:“知道了,臣妾回頭讓人知會曹順容一聲。她現在住的雅蘭軒隻住了她自己,西配殿很久沒有住人了,東配殿收拾一番讓公主住應該合适。”
“還有一件事情,朕還沒有想好。”
謝甯輕聲問:“什麽事情能讓皇上也猶豫不決?”
“也不算是猶豫。是慎妃的事,她心術險惡,手段毒辣,戕害多條人命,朕不想輕易饒過她。”
“慎妃?”
“是。”皇上簡略的将慎妃的身世說給謝甯聽。
世事之離奇永遠比人的想象還要精彩。謝甯從聽到慎妃和先皇後是同父異母的姊妹時,半張的嘴就一直沒有合攏。當她再聽到慎妃可能先後毒害了太後和先皇後時,更是驚駭萬分。
“這些事情确實嗎?不會……不會是假的吧?”
皇上搖頭:“朕明白你的意思。這種事情你聽了都覺得心裏不舒服,哪裏想得出世上有如此蛇蠍心腸的人?朕也不願意聽到這種事,每多知道一分,心裏對這人世的失望就更多一分。”
如果說對謝甯的了解,皇上認第二,大概沒有人敢認第一。旁人看着貴妃娘娘赫赫揚揚多了不起,但皇上卻知道,她的心地一如當初,從來未曾變過。
皇上緩緩俯身,額頭與謝甯的額頭抵在一起,輕聲說:“雖然以她的作爲,死上十次也不抵不過。但是畢竟因爲也,朕才與母親相認。”因爲這樁天大的喜事,皇上倒願意饒她一命,不想讓她的命給這份歡喜之情蒙上一層永遠也清洗不掉的血色。
方尚宮現在又病倒了,這時候皇上也不願再添一樁人命。
“那皇上想如何處置呢?”
“朕想着,留下她一條命。”
這話聽起來對慎妃是有些太過寬容了。但是謝甯卻知道,留下性命未必是寬大,有的時候活着比死了更加煎熬。
“太後和皇後,和她都是血親。一個是親姑母,一個與她是同父的姐妹。她……”她害别人謝甯都能明白,在宮中鏟除異己的事常有,慎妃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是最後一個。可慎妃卻害了自己的親人,害了庇佑提攜她的人,這讓謝甯想來實在是毛骨悚然。
“一個巴掌拍不響。太後自己是長房嫡女,素來目無下塵,對旁支、庶出一直不假辭色,更不要說慎妃是奴婢所生,承恩公更是從來沒有承認過她的身份。皇後提攜她隻是爲了借她的肚子,一旦她有孕,生下孩子之時或許就是她的死期了。”
皇上說的也有理,果然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那麽手爐的事,其實背後也是慎妃在謀劃的?可是淑妃當時怎麽沒有把她供出來呢?”
皇上心說,謝甯還是有些生嫩,這件事換一個人,隻怕立時就能想通其中關竅。
謝甯也很快就想明白了。
淑妃不把慎妃供出來,很可能是因爲慎妃行事一直小心,淑妃手裏并沒有她的把柄,空口白話難以取信于人,反而會讓皇上以爲她在誣告攀咬。
當然,也有可能是淑妃不甘心,林家要倒了,她也自身難保,卻還是對謝甯的得寵上位不甘心,不供出慎妃來也不是因爲什麽義氣,而是想留下慎妃這麽個暗棋來給謝甯添堵,興許下一回慎妃就能把這回沒幹成的事給幹成了呢。
這種到死都想再多拉一個人墊背,我死了也不想讓你好過的想法,謝甯真是無法理解。
“淑妃被禁于延福宮的時候,慎妃曾經想了辦法打發人進去,同淑妃說了什麽已經問不出來了,不過她可能與淑妃商量好了交易。淑妃不會把她供出來,而慎妃大概同淑妃承諾,不會對玉瑤公主動手,想辦法對宮外的林家人照應一二。”
“不止如此,還有陳婕妤誤飲毒酒,清風台宮宴的事情,都是她在背後操縱的。”
這些事聽得謝甯背脊發寒。
一想到過去有那麽一個人,當面比誰都溫和順從,背地裏卻幾次三番想置她于死地,謝甯就不寒而栗。
“宮宴的事情,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皇上攬着謝甯在懷裏,她的肩膀肌膚滑膩,讓人覺得用力輕了她就會從掌中滑開,用力重了又怕會傷着她。
“趙苓那天離你已經很近了,慎妃原本的打算是想讓她撞着你,最好能連你帶孩子一起除掉。趙苓家中一家人都攀在她身上吸血,收了旁人的錢,趙苓又沒有那個本事還上,已經要被逼得走投無路了。慎妃的人爲求萬全,怕她不肯就範,還讓人下了套綁走了王默言。”
“趙苓她……”
“她心儀王默言,聽說已經有許多年了。那天她若沒一頭撞死,也不可能活下去。事後内宮監的人查驗過,她進清風台之前就已經被人喂服過毒藥,撐不到宴畢毒性就會發作,以免她被擒之後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
聽到這事謝甯一點兒都不意外。
趙苓對王默言的心意,不少人都看出來了。謝甯則是從一開始就隐隐有所感覺。
當年她從長甯殿伴駕之後回萦香閣去,趙苓爲了給王默言請醫延藥不惜豁出性命去,正好遇到謝甯和小葉,救了她一條命,還替她請了太醫。如果趙苓對王默言沒有情意,那憑什麽這樣掏心掏肺的對他?
明明有情,爲什麽卻沒能終成眷屬呢?最後趙苓還落得那麽個下場,王默言也因爲被人綁走時受了傷,辭去了供奉一職。
他不再往來永安宮,大皇子與玉瑤公主還舍不得他,經常提起他來。
慎妃的手上沾了多少條人命,隻怕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那些人都是無辜的不相幹的人,與她無怨無仇,她利用殘害起來卻毫不心軟。
想到趙苓一頭撞死的慘烈,那一幕好象又在眼前重演了。
趙苓尋死時,心中想的是什麽?
生命中盡是絕望,沒有一個人對她伸出援手。别人的性命在慎妃看來完全無足輕重,可以任意擺布殘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