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這是?不認識了?”餘杉納悶的問。
喬思搖了搖頭:“沒什麽,就是有些……”他沉吟了一下,轉而說:“你怎麽來了?”
餘杉樂了:“多新鮮啊?你大清早打電話過來叫我中午來一趟,我還納悶你有什麽事兒呢……哎我說老喬,我借你那點錢不着急,要不你先留着治病吧。”
喬思沒接茬,捧着茶杯糾結着眉頭好半天,然後突然起身走進吧台裏,擰開抽屜從裏頭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隔着吧台遞給了餘杉:“剛才被出租車閃了一下,精神有些恍惚。拿着吧,這是我欠你那五萬塊錢。”
餘杉沒接,說:“給了我,你這店還夠周轉麽?”
“夠了,肯定夠。”
餘杉猶豫了下,随即接了過來。将鼓鼓囊囊的牛皮紙袋抄在手裏掂了下,灑脫的說:“成,那你要是周轉不開再跟我說。這錢先放我這兒,就不入曉夢的賬了。”
喬思隻是回以一絲僵硬的笑容。餘杉瞧了瞧時間,起身離去。
“得,下午還有課,我先走了。有事兒打電話。”
他三兩步走到門口,推開音像店的大門,隻覺得眼前一暗,待視野恢複,發現自己再一次出現在了音像店裏。
店裏清冷依舊,放着舒緩的藍調。
喬思從貨架後頭探出頭,瞥見是餘杉,連招呼都沒打又自顧自的忙活起來。餘杉橫移兩步,這才瞧見喬思不是自己,他身旁還站着個梳着一腦袋髒辮的小年輕。那小年輕催促的話都帶着一股子饒舌味兒:“到底有沒有啊老闆?你可說好了的,布裏斯托樂隊的大舉進攻今天就給我預備好……”
餘杉橫移回來,緊走兩步進了吧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吧台上的電腦打開着,桌面顯示着帶歌詞的音樂播放器,下方任務欄顯示開着網頁。餘杉熟門熟路的點開網頁瞥了幾眼,發現搜索引擎顯示着關鍵字‘雷鬼音樂’。
也不知滿腦袋髒辮的小年輕是什麽時候走的,喬思神出鬼沒的出現在了吧台前:“來了?”
餘杉放下鼠标,笑着說:“吃沒吃呢?我還餓着呢,旁邊那家餃子館不錯,走走走,一起吃點。”
等等,好像忽略了一些什麽!
被困在記憶中的餘杉愕然的看見面前的一切靜止下來,然後好似錄像帶一般開始倒帶,然後目光又靜止在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标簽頁是搜索引擎,而第三個标簽頁則同樣是搜索引擎,餘杉瞥見标頭赫然顯示着關鍵字‘康彥超’!
康彥超!又是這個人。種種迹象表明,喬思在很早之前就在追查這個人的下落。喬思與其一定有不可化解的矛盾,乃至深仇大恨,否則解釋不了現如今哪怕喬思與餘杉之間已經是你死我活的敵對關系的情況下,喬思依舊将首要目标放在了康彥超身上。
靜止的畫面一陣地動山搖,好似地震了一般。緊跟着一個熟悉的聲音好似從天際傳來般悠遠:“餘大哥……餘大哥……”
面前靜止的畫面瞬間破碎成零星的碎片,就好像從國貿大廈頂層掉落的玻璃碎片一樣,翻轉着,在視野中逐漸變小,然後消失在一片漆黑的虛無中。而餘杉感覺整個人的靈魂被一股吸力拉扯着,旋轉着,在耳邊的嗡鳴聲中重歸自己的軀體。
“餘大哥……餘大哥!”
那悠遠的聲音變得近在咫尺,刺得餘杉耳膜生疼。他費力的試圖睜開眼睛,但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就像是曾經經曆過的鬼壓床一樣,不論餘杉怎麽努力,都無法睜開沉重的眼皮。
然後一隻冰涼的枭首撫在餘杉的額頭,須臾後拿開,女孩子驚叫着嘀咕道:“燒得這麽厲害,不行,得去醫院!”
額頭的清涼,似乎有一股魔力,讓餘杉終于恢複了對身體的控制。他感覺整個人昏昏沉沉,努力睜開眼睛後,視野裏隻有模糊的虛影。他瞥見徐惠小跑着去了廚房,關掉竈火之後又跑回來,手忙腳亂的穿着外套,又拿着餘杉的外套過來,試圖給餘杉穿上。
餘杉遠沒有看起來那麽瘦弱,長期堅持不懈的鍛煉讓他得身材很勻稱,體重始終維持在八十公斤左右。單單是将餘杉弄起來,徐惠就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來。
還是餘杉意識多少恢複了些清醒,在徐惠的拉拽之下,他自己也用了些力氣,這才從床上爬起來。
餘杉現在的感覺很糟糕,腦袋昏昏沉沉,伴随着耳鳴不說,記憶中那些斷斷續續的畫面還時不時的閃現在他眼前。面前的徐惠,身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說話的聲音更像是從隔壁房間傳過來的低語。感覺喉嚨幹癢,他嘶啞着嗓子發出了聲音:“水……”
徐惠伺候着餘杉穿上了外套,趕忙跑出去給餘杉端回來一杯溫熱的白開水。
咕咚咚牛飲下去,餘杉感覺好了不少。起碼嗓子不再那麽癢,嘴唇不再幹燥。
徐惠接過餘杉喝幹的水杯,憂心的看着他說:“餘大哥,我剛才抹了你額頭,燒得燙手,還是去醫院吧。”
習慣性的拒絕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餘杉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簡直糟糕到了極點。自打回到齊北任教之後,餘杉的身體一直在同齡人中都屬于佼佼者。甭說什麽小病小災,這些年來連個頭疼腦熱都沒有過。
這一次的感冒來得實在太過兇猛,兇猛到哪怕以餘杉的身體素質都無法承受。他懷疑如果自己再不去醫院就診,很可能會把腦子給燒壞掉。
他雙手撐着床沿試圖站起來,雙臂的虛弱無力讓他剛剛欠身又重新坐下。
“你慢點,我扶着你。來——”
徐惠将餘杉的左臂繞過肩頭,哈着腰咬着牙費力的将餘杉扶了起來。扶着餘杉走到門口,徐惠讓餘杉扶着門框,矮下身給餘杉換了鞋,這才重新扶着餘杉出了門。
天已經徹底的黑了下來,還飄起了細碎的雪花。餘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就沒法估算時間。老式小區裏漆黑一片,連個路燈都沒有。僅能靠着一樓住戶亮着的燈光辨識腳下的道路。
車是沒法兒再開了,以餘杉這種狀況,要是還堅持開車,那可真是不顧自己跟别人死活。
兩個人挨在一起走出了小區門口。清冷的迎面風這麽一吹,迅速帶走了餘杉的體溫,一下子讓餘杉感覺好了不少。他的左臂搭在徐惠的肩頭,稍稍轉頭就能嗅到徐惠秀發散發出的洗發水味。這會兒餘杉将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徐惠的肩頭,餘杉能感覺到徐惠一直在咬着牙堅持。甭說一個姑娘家了,就算一個大老爺們沒事兒扛個百十斤走上這麽遠也得咬牙。
餘杉挪動重心,要抽回搭在徐惠肩頭的左手,徐惠抓着餘杉的手卻緊了緊。
餘杉虛弱的說:“小惠,我自己能走。”
“都燒成這樣,你就别逞強了。”
“我真好多了。再說我這麽沉,你也扛不動。”
徐惠笑着說:“誰說的?餘大哥你是不是一直以爲我是嬌滴滴的溫室花朵啊?呵,上大學之前可能是,可這幾年下來,我什麽重活沒幹過?我媽身體不好,我們家冬天買煤,送煤的進不去我們家那胡同,隻能把煤卸在胡同口邊兒上。沒辦法,隻能我自己一個人一筐一筐往回背;有一回暑假,趕上糧店賣便宜大米,我們家買了一百斤,足足一大麻袋。就爲省兩塊錢三輪車錢,我一個人用自行車把大米推了回來。去的時候是下午,等回來天都黑了。”
徐惠把餘杉的胳膊往上扛了扛,說:“所以你就放心吧,别看我看着瘦,力氣可不小。我能撐得住。”
餘杉笑着說:“屬螃蟹的?”
“嗯?”
“骨頭裏有肉啊。”
“呵……對,我就是屬螃蟹的。去年秋天,那會兒我還在做家教。有一天晚上回來,大概八點多鍾吧。從公交車下來一進校園,就感覺後頭有人跟着。當時給我吓壞了,不管我走多快,那人都跟得緊緊的。”
“還有這事兒?”
“是啊,後來你猜怎麽着?”不等餘杉詢問,徐惠驕傲的說:“我跑了幾步,一下子停住,回過頭照着那人就踹了一腳。踹完扭頭就跑,咯咯咯……第二天才知道,那人是我一同學,就住我們後邊兒的宿舍,人家正常回宿舍,根本沒想怎麽樣。”
“這麽厲害啊?”
“嗯。徐大哥,我沒你想象的那麽柔弱。”
聽了徐惠的話,餘杉開始反思,他的确沒有那麽了解徐惠這個姑娘。腦海中的一切印象,都是根據相處不多的時間裏留下的記憶,再加上腦補才形成的。
從前,餘杉認爲徐惠是野百合,大部分原因是因爲徐惠的相貌與身世。如今,徐惠依舊是那顆野百合,在春風裏綻放出自己的美麗,又有着野草一般的性格,百折不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