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杉……餘杉……”
耳邊傳來輕微的呼喚聲,同樣是熟悉的聲音,卻依舊記不起互換自己的是誰。
“老公……老公……”
老公?對了,自己已經結婚了。自己的妻子是……是……趙曉萌。就在他記起趙曉萌的刹那,眼前斑斓的色彩開始崩潰,重組之後恢複本源,變成了讓他熟悉的現實世界。
趙曉萌哈着腰,正關切的盯着他瞧。餘杉呻吟了一聲,感覺頭痛欲裂,張張嘴,又感覺嗓子幹澀,隻發出一聲走了音的聲音。
他清了清嗓子,說:“水。”
趙曉萌将手探在餘杉的額頭,停留幾秒後說:“這麽燙!别耽誤了,趕緊去醫院。你先等着,我收拾收拾咱們就走。”
“沒事兒,發發汗就好了。”嗓子有些嘶啞,但在咳嗽兩聲之後起碼能發出聲音了。
“你就别犯犟了,這回無論如何你都得聽我的。”
趙曉萌麻利的跑出去,給餘杉端回來一杯熱水,扶着餘杉靠在床頭,然後開始慌慌張張的換衣服。她打開衣櫃,找出打底褲換上,提褲子的時候抱怨着說:“你們學校也是的,眼看都要冬天了還這麽折騰人。零下十幾度的天兒體驗什麽生活?就算體驗生活,有各班主任帶隊呢,非得拉上你一個體育老師算什麽?”
嗯?帶學生去農村中小學體驗生活……這不是剛結婚那陣子的事兒麽?四年還是五年前來着?那陣子倆人剛結婚,趙曉萌的工作還沒落實,倒是餘杉托着父親的關系進了育才小學,當了一名體育老師。也是在那一年十一月的時候,學校組織幾個年級的學生分批次去農村的鄉鎮中學體驗生活,開慣了車的羽紗沒什麽準備,穿得少了。還沒等回來就病倒了,高燒燒到三十九度六,帶隊的副校長一看不對,趕忙安排人把餘杉給送了回來。
也是打那兒起,餘杉開始鍛煉身體,風雨無阻,此後的幾年再沒感冒過。
餘杉張口要發出疑問,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怨不着别人,就是我自己穿的少了。你别忙活了,我發發汗就得了,用不着去醫院。”
“不去醫院?跟家硬挺着萬一要出點啥事呢?不行,必須得去醫院。”
餘杉開始頭皮發麻,他試着挪動自己的左手,卻愕然發現左手一動不動,拿着熱水杯的右手反而舉起來,喝了一口熱水。
自己……這是在夢境裏吧。對了!自己這會兒不應該在九九年京城徐惠租的房子裏麽?這麽說,眼前的一切都是夢……不,确切的說是記憶?
腦袋依舊昏昏沉沉的,餘杉的感覺很奇妙,感覺就像是自己的靈魂被困在了自己的身體裏。雖然有些繞口,但的确就是這麽回事。
他木然的看着自己一口一口的喝着熱水,看着趙曉萌着急忙慌的穿着衣服,看着趙曉萌轉過身來又一邊唠叨着一邊給自己穿衣服。好半天,兩口子終于出了門。下了樓,餘杉看着自己被趙曉萌扶着一路走向小區門口,這才想起來那陣子兩口子剛回齊北,還沒買車呢。
學府小區地方有些偏,都快臨近出城口了,馬路上往來的車輛不少,可運營的出租車就少的可憐。趙曉萌讓餘杉待在公交車站亭子裏,她自己則跳上馬路,不安的四下走動,瞧見出租車,哪怕是對向車道駛來的,也會奮力的揮手叫喊。
偶然的回眸間,看向自己的目光總會滿含着關切與焦急。餘杉的心都融化了。從兩個人結識一直到婚後,餘杉偶爾也會反思,自己到底有多愛趙曉萌。愛麽?毫無疑問。但要說起愛的程度,肯定不會如同年少輕狂時候那樣不顧一切。
或許是年紀的緣故,一個人月成熟,沖動的時候就會越少;或許是因爲經曆過了,所以少了那份對未知的新鮮感;又或許餘杉的确愛趙曉萌,但确實沒有到不顧一切的程度。
如今看着那份曾經的回憶,餘杉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他很愛趙曉萌,愛她耍小性子時的俏皮,愛她維護自己時的激動。
車子終于攔到了,趙曉萌小跑着回來,推着餘杉鑽進車裏,沒口子的感謝允許拼車的副駕駛乘客。到了醫院,一系列的檢查之後,趙曉萌陪着餘杉進了輸液室輸液。餘杉明明清醒着,卻眼睜睜看着自己合上眼皮瞌睡起來。
等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先是傳來一陣敲門聲。他從沙發上起身,過去打開房門,趙曉萌咧着嘴露出八顆牙齒,興奮的沖着餘杉說:“老公,有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難道你又瘦了二斤?不對啊,昨兒晚上剛量的,還那樣啊。”
“煩人,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哎呀,别生氣,這不是逗你開心呢嗎?坐坐坐,什麽好消息啊,瞧把你笑的,後槽牙都露出來了。”
“嘻嘻,我剛才接到電話,齊北大學人事處的通知我過去面試。”
“啊?筆試那關過了啊!”餘杉同樣興奮不已。
“過了。我給我表弟打了個電話,小龍托他朋友打聽了,我是筆試第二名,就比第一名少兩分。”
“不錯不錯。你好好準備一下,面試的時候好好發揮,我覺着你這回肯定能考上。”
“嗯,我想好了。制藥公司那破活兒我不幹了,明兒一早就辭職。我這回背水一戰,不成功就成仁。”
“行,我支持你。今兒好好犒賞犒賞你,不做飯了,咱們出去吃。巴蜀樓怎麽樣?咱們去吃香辣蟹。”
趙曉萌想了想,說:“先别了,等我考上的。你别想偷懶,說好了晚上做鍋包肉的,我都等一天了。”
餘杉點點頭:“得,那我現在就坐。趙老師您稍事休息,咱們六點鍾準時開飯。”
餘杉起身鑽進了廚房,從冰箱裏拿出買好的裏脊肉,沒一會兒就忙活起來。
看着自己略微有些生澀的刀工,餘杉想起來了,這似乎是結婚第二年的事情。趙曉萌是個傳統的齊北女孩兒,受家庭影響非常嚴重,某些觀念上跟老趙同志一脈相承。比如工作這件事,老趙同志不關心你賺多少錢,隻關心你是不是事業單位、公務員,隻要是,那就高看你一眼。否則不論你賺多少錢,老趙同志總會認爲你那不是正經工作。
餘杉記得趙曉萌入職齊北大學之後,餘家、趙家爲此興奮了好一陣,還專門宴請了親朋,老趙同志更是逢人就說自己閨女是大學老師,說話的時候腦袋揚起老高,那份自豪感就甭提了。
裹了面糊的裏脊肉片放入滾油裏,發出滋啦的聲響,趙曉萌在客廳裏對着鏡子說了一句什麽,餘杉沒聽清,就大聲說:“聽不見,你過來說。”
趙曉萌跑過來說:“老公,咱們家太素了。連點綠色植物都沒有,等回頭咱們也弄幾盆綠植吧。我上網查了,都說多肉植物好,要不咱們也養兩盆?”
“多肉植物?”餘杉瞧了瞧趙曉萌說:“你就夠多肉的了,再弄幾盆多肉植物,你這是想胖死啊。”
趙曉萌先是生氣,跟着自己憋不住大笑起來。一邊兒笑一邊用小拳頭胡亂的錘餘杉:“你怎麽那麽讨厭……讨厭!”
“哎哎哎,别搗亂,我這兒炸鍋包肉呢。”
餘杉記得這事兒,有一段時間,餘杉甚至隻需要提起‘多肉植物’這四個字兒,趙曉萌自個兒就能樂上好半天。想起來,結識趙曉萌的時候餘杉就發現她是一個保守的女孩兒,笑點還特别低。餘杉一開始以爲這隻是因爲剛剛接觸,面嫩的趙曉萌有些放不開。後來餘杉才發現這就是趙曉萌的本來樣子,于是餘杉總會忍不住去逗弄趙曉萌。
經過幾年的磨合,趙曉萌倒是放開了許多,可笑點低的毛病卻始終如一。跟趙小貓講笑話不能繞太多彎兒,否則她會茫然的瞧着你,搞不清楚笑點在那兒。而随口一個冷笑話,卻能讓她樂上好半天。
餘杉覺着這樣挺好,兩口子日子過得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最重要的是能讓趙曉萌笑口常開,生活裏充滿了歡樂,這就挺滿足了。唯一遺憾的是趙曉萌一直想去的西北行,因着各式各樣的原因始終沒成形。那裏是她生活了七年的地方,趙曉萌總會說:“那裏是我生活過的地方,你帶我看過了你上學、工作時的濱海,我也想帶你去看看我生活過的地方。”
餘杉知道,趙曉萌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用覆蓋記憶的方式取代掉某個不該出現在記憶裏的人。比如餘杉的前女友,比如趙曉萌的前男友。
餘杉曾經笑着說趙曉萌這是自欺欺人,結果趙曉萌生了一整天的氣。這姑娘有時候純粹到了極緻,當她對餘杉傾心的時候,真的是想把自己的所有都交給餘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