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潔比餘杉還要大一歲,她保養的很好,似乎歲月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那雙羊脂般的雙手捧着茶杯,十根手指上空空如也。
程潔這時候擡起頭,注意到了餘杉的目光,她呵出一口氣,平伸開雙手晃了晃:“别看了,我還沒結婚。”
“哦。”餘杉愈發感到尴尬。
“你呢?”
餘杉說:“結了,到現在五年多。”
“呵,那孩子都挺大了吧?”
餘杉搖搖頭:“沒有。我倆今年才要孩子,算算日子也就下個月的事兒。”
程潔打破了僵局,餘杉也就斟酌着問:“你呢,現在在哪家公司?”
“現在在海輝做HR主管,也快五年了。還是老樣子,天天給公司招程序員。你知道,軟件行業跳槽頻繁。你呢?還在做軟件?”
餘杉搖頭:“早扔下了,我現在是小學老師。”
程潔小小驚訝了一下,說:“從程序員轉到老師,你這跨度挺大的。教什麽?”
“體育。”
程潔打量了餘杉一眼,說:“看出來了,你現在可比當初那會健康多了。”
“額……是啊。”
對話普普通通,偏偏健康兩字惹人遐想。餘杉還記得兩人躺在床上,程潔頑皮的用雙手捏着餘杉肚皮上的贅肉。然後呢?然後當然是一些少兒不宜的不可描述。
餘杉瞧見程潔隐約恍惚了下,感覺對方似乎也想起了某些事,他趕忙轉移話題:“你呢,怎麽還單着?”
“工作太忙,再說也沒碰到合适的。”
程潔已經三十六歲,年齡上很尴尬。她不想委屈自己去找結過婚的,偏偏跟她一個年齡段的優秀男人都早已結婚,就這麽懸在那兒高不成低不就。除非下得去口,拼上四十歲之後的人生,去啃嫩草……
“那……那個誰呢?”年頭有些長,餘杉忘記了那家夥的名字。
“呼……早分了,一共在一起也沒兩年。”
事實上程潔與那人的結局,餘杉早就知道了。一一年的時候,大雄曾經在網上曾經跟餘杉說起過,還說那陣子程潔跟瘋了一樣,聯絡所有餘杉在濱海的朋友,就想知道餘杉的聯系方式。餘杉當初走的很決絕,一聲招呼都沒打就跟趙曉萌回了齊北,然後更換了大部分聯系方式,甚至包括曾經的QQ。
餘杉知道後隻說了聲知道了,随即置之不理。即便聯絡了又怎樣?能聊的隻剩下曾經或甜蜜、溫馨,或糾結、憤懑,風花雪月之後隻餘下心口瘡疤的青春。繼續下去隻剩下互相傷害。
有時候餘杉覺着挺奇怪的,社會輿論上大多譴責男人喜新厭舊,于是總會出現一個個的陳世美。人們總說男人是理性生物,女人是感性生物。可餘杉自己感覺,貌似感性的女人更缺乏責任心。感性的女人對你不再感性的時候,比任何人都決絕;而往往理性的男人在面對選擇時,總會遵從理智的選擇。
啧,真操蛋,餘杉覺着自己好麽央一個寫科幻文的,怎麽這會兒腦子裏全是狗屁倒竈的《知音》?
程潔不太想談這個問題,沉默了下,轉而說:“忘記問你了,你這次是?”
“哦,路過。明早去京城。”
“京城?”
“幫朋友送點東西,順便聯系聯系出版社。”
“你要出書了?”
餘杉說:“還不好說,沒準得自費呢。我就覺着,出本書,勉強給後來人留點念想。”
程潔苦澀一笑:“當初要是你堅持寫下去,沒準現在就是大作家。”
餘杉擺擺手:“我自己知道自己斤兩,水平有限,也就現在這樣湊合着了。”
這是兩人矛盾之一。對于餘杉來說,碼程序僅僅是糊口的工作,碼字才是他的興趣所在。偏偏程潔不但自己事業心旺盛,還逼迫餘杉也要更加旺盛。兩人爲這事兒沒少拌嘴,程潔覺着餘杉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寫書上很不靠譜;餘杉覺着堅持興趣,又不爲名利,樂在其中。程潔說餘杉幼稚;餘杉反駁說程潔物質。
這份争執直到兩個人分開也沒分出勝負,也不會有勝負。有的,隻是一方委曲求全的妥協。餘杉性子随和,一直退讓,然後退到了退無可退。再然後就隻剩下了所謂的七年之癢,小吵怡情,總吵的話,再好的感情也會磨平。
“你愛人……”
“哦,她比我小幾歲,現在在大學當老師。”
“很不錯啊。”
“呵,賺的不多,主要是校園裏氣氛好,沒那麽多勾心鬥角,省心。”
“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餘杉覺着程潔越線了,想起趙曉萌,首先想到的就是萌蠢萌蠢的逗比,可話一出口就變成了:“性子良善,就是偶爾有點小毛躁。開車去洗車行能把車怼人家門上。”
說着趙曉萌,餘杉臉上燦爛起來,那燦爛卻刺得程潔很不适。
“先生慢回身。”服務員叫着,将兩盤菜端了上來。
看着菜品,程潔突然說:“怎麽沒點夫妻肺片?”
那是兩人最愛吃的菜,餘杉看菜單的時候瞧見了,卻偏偏沒點。他沉默了下,說:“少吃點兒動物内髒對身體好。”
程潔似乎發現了自己的失态,她歎息了一聲說:“你變化挺大的。”
餘杉就笑着說:“你不也是?從前還是披肩長發,現在比我頭發長不多少。你父母還好吧?”
他轉移了話題,程潔說:“還行。我爸去年住了次院,出院後把煙戒了,天天晚上帶着我媽爬山。上個禮拜他們倆去内蒙旅遊了。你父親呢?”
“還那樣。老頭不服老,當官當慣了,跟我說話都打官腔。”
“你跟李英還有聯系麽?”
“偶爾能聯系上,怎麽了?”
“她近況不太好,查出來是肝癌……”
兩個人看似聊得熱絡,卻每每在越線前轉移話題。他們點的菜品沒一會兒都端了上來,林菁菁掐着時間出現在兩人眼前。這姑娘風風火火的把手機往桌子上一拍,擰着眉頭說:“氣死我了,我說我要露宿街頭了,我男朋友問了幾句就急着挂電話。”
“他忙着呢吧?”
“忙什麽啊,他這會兒正跟公司同事唱歌呢。指不定又被哪個妖精給迷住了。不說了,吃飯吃飯,我都要餓死了。”
小店不大,味道很正,三個人也是餓了,吃起來很是奔放。那份水煮魚很快見了底,大部分的魚肉進了程潔的口,大部分豆芽被餘杉吃了,一如從前。但從始至終,餘杉卻再也沒給程潔夾過魚肉。
吃過飯,餘杉搶着結了賬。三個人上了車,讓餘杉詫異的是,這一回程潔坐進了副駕駛。抑制住心中的小波瀾,餘杉發動汽車往回走。
後排寬敞了不少,吃撐了的林菁菁癱在那兒直哼哼。過了會兒,這姑娘問:“餘哥,你這車挺貴吧。我男朋友說全下來得三、四十萬。”
“我也不知道,”餘杉老實的說:“這車我是租的。”
“租的?”
“沒瞧見後車廂裏有東西嗎?我要是開自己車就得拆頂棚。”
“哦……”林菁菁随手一摸,又碰到了餘杉購置的那卷畫軸。這姑娘有點兒自來熟,“這是什麽啊?”
“一幅畫。”
“是你畫的麽?”
“我哪有那水平?買的。”
小姑娘展開來似模似樣的瞧了瞧,又說:“這話挺值錢吧?”
“沒多少錢。”
小姑娘看了半天,又掏出手機搗鼓了會兒,冷不丁驚叫一聲:“啊!餘哥你騙人!你這幅畫起碼好幾十萬。我查了,李儒珍的畫就沒有低于八十萬的!”
程潔看不下去了,回頭瞪了小姑娘一眼。林菁菁吐了吐舌頭,小心将畫收好,安靜下來再沒說什麽。
飯店距離賓館很近,不過幾分鍾車程。餘杉将車存好,跟倆人上了樓,招呼一聲就各自回了房。開了一天車,餘杉也是真累了。趴在床上懶得起來,磨磨蹭蹭足足一個鍾頭,才爬起來去洗漱。
正刷着牙,就聽見敲門聲。他端着牙缸打開門,發現敲門的是程潔。嘴裏全是牙膏泡沫,餘杉隻能丢過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我能進去麽?”
餘杉猶豫了下,讓開身子,抽出牙刷說:“等我一會兒,馬上就好。”
他鑽進衛生間,三兩下刷完了牙,卻又對着鏡子楞了會兒神。等他出來的時候,程潔已經坐在了沙發上。
餘杉故作心無旁骛的坐在床上,問:“有事兒?”快捷酒店的房間很逼仄,于是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隻要餘杉稍稍伸下腿就能觸碰到程潔。
程潔歎了口氣,說:“這麽些年我一直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你問吧。”
“你當初……爲什麽不再堅持一下?”
“呵,”餘杉樂了。這就是程潔,看起來柔柔弱弱,卻永遠都要占據主導權,強勢得過于自我。他說:“還堅持什麽?互相傷害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