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杉在小旅館裏等了會兒,直到格日勒圖敲開房門,将餘杉那部手機丢到床上。格日勒圖沒多說一句話,轉身就離開了。間諜是一種見不得光的生物,一名間諜一旦見了光,也就失去了價值。不論是職業習慣,還是爲了那份薪水,格日勒圖都得繼續隐藏在黑暗之中。
餘杉将電話開機,随即給楊睿打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沒容餘杉張嘴,楊睿在那頭急切的說:“哥,你在哪兒呢?”
“沒事兒,我正往回走呢。我那車出了點兒問題,剛才打不着火。”
“吓我一跳,我還尋思哥你出啥事了呢。那車咋樣了?”
“酒店給叫了救援,檢查了一下,說是電瓶跑電。救援的用另一輛車對接了一下就好了。我估摸着可能是我之前熄火聽歌給弄得。行了,沒啥事,你先回去吧,我這頭再見個朋友,一會兒也回去。”
“哦。”
挂了電話,餘杉面沉如水。結了賬,不理會小旅館老闆看神經病一般的眼神,出門攔車去了百貨大樓。他在百貨大樓裏閑逛了會兒,買了兩套衣服,坐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開着車就往回走。
回到大院的時候已經下午一點,餘杉中午飯都沒吃,現在饑腸辘辘,可現在即便山珍海味擺在他面前,他也吃不下。
将三菱吉普停好,餘杉掃了一眼,在大院的角落裏發現了楊睿的那輛車。他上了樓,先回了趟自己房間。等了一會兒,聽見走廊裏傳來楊睿的聲音,他開門招呼了一聲。
“楊睿,到我屋來。”
“好嘞。”
楊睿答應一聲,快步走過來,進了餘杉的房間。
自顧自的拉了把椅子坐下,楊睿問:“哥,有事兒交代?”
餘杉一邊沏着茶,一邊随意的說:“沒事兒,就是好長時間沒找你跟丁大侃聊天了。最近這段時間怎麽樣?家裏還好麽?”
“家裏還行。哥你不是給了我一筆錢嘛?我直接彙給我媽了,前陣子我媽坐火車去了老家,說是在老家那邊過個年。”
“老人家在山東那邊還習慣吧?”
楊睿咧嘴笑着說:“别提多高興了。昨兒晚上還給我打電話,說山東那邊不像咱們這兒那麽冷,他們那邊有個薄棉褲就能過冬。一大幫親戚,都好幾十年不見了,一個個的可熱情了。我媽說她天天吃了上頓吃下頓,挨家走一圈就能過完正月。”
“呵,老人家高興就好。”餘杉沏好了茶,給楊睿倒了一杯,端到茶幾上。他自己坐到單人沙發上,與楊睿面對面。
“跟人家譚淼表白沒?”
楊睿的臉騰的一下子就紅了:“哥你咋又問這事兒呢?”
餘杉說:“你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我能不問麽?譚淼是個好姑娘,你要是不抓緊,說不準回頭人家姑娘就跑了。再者說了,你是個大小夥子,總不能讓人家姑娘主動吧?”
“我……我主動了啊。”
“嗯?那你是怎麽主動的?”
楊睿扭捏着說:“元旦那天我給她買了條金項鏈。”
餘杉一陣無語……金項鏈,餘杉都能想象到,就憑楊睿這小子的品味,那條項鏈肯定充滿了暴發戶風格。
“譚淼什麽反應?”
楊睿撓着頭說:“挺高興的……還……還親了我一口。”
“然後呢?”
“然後就确定了呗。”
“确定什麽了?”
“我就說當我對象吧,她就點頭同意了。”
餘杉琢磨着,楊睿這種木頭樁子,在感情方面能主動到這種程度也就算是極限了。換做其他時候,餘杉一準吐槽不斷,可如今他實在沒那個心思。
“那就行。嗯……你自己呢?”
“我?”
“對,你有沒有碰到什麽難處?”
楊睿咧嘴笑着說:“我一天天吃得好睡得好,也不缺錢,能有啥難處?就是最近太閑了,哥你啥時候給我安排事兒?這一天天的瞎混,光拿錢不幹事,我這心裏頭不太得勁。”
餘杉敷衍着說:“不着急,過一陣肯定得給你安排事兒。”
沉吟了下,餘杉正要張口,就聽楊睿說:“哥啊……我怎麽覺着,你話裏有話呢?有事兒你就直說呗,我又不是丁大侃,聽不出來彎彎繞。”
看着楊睿不見躲閃的雙眼,餘杉深吸一口氣,說:“行,那我就直說了。”他放下茶杯說:“我有個死對頭,你知道。”
“知道,哥,你找着那王八犢子了?”
“還沒有。那人一直派人盯着我,你也知道吧?”
“嗯。”
點了根煙,吸了一口,餘杉說:“我今天把盯梢的甩掉,找地方躲了起來。然後給你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在國脈大廈。你到地方之後,不到十分鍾,那些尾巴就跟來了。”
楊睿擰着眉頭,想了想,說:“哥……你的意思是,這幫犢子玩意不但盯上了你,還特麽連我也盯上了?”
餘杉一陣猛烈的咳嗽,他被嗆着了。
楊睿站起來幫着餘杉敲了半天後背。
好不容易不咳嗽了,餘杉指着楊睿一陣無語。他想通了,就楊睿這種直腸子,怎麽可能被收買當内鬼?就算被收買了,怎麽可能神色如常?這裏頭一定有别的問題。
餘杉順了氣,糾結着的心也恢複如初。他說:“在叫你之前,我給丁大侃也打了個電話,讓他去了趟白鶴賓館。結果是丁大侃身後沒有尾巴。”
話都說到這兒了,楊睿要是再不明白就成大傻子了。
他一下子嚴肅起來:“哥,你的意思……我吃裏扒外?”
餘杉擺擺手:“沒有,你别着急。咱們兄弟風風雨雨都走過來了,我了解你,不可能是你幹的。”
餘杉的話安撫住了楊睿,坐在椅子上的楊睿猶自氣憤不已:“槽踏馬的,這踏馬到底是誰告的密?我接電話的時候在路上,也沒别人看見啊。”
“别急,你好好想想。”
“诶?”楊睿突然想起了什麽,随即趕忙搖了搖腦袋:“不可能。”
“怎麽了?”
楊睿猶豫了下,說:“我前腳剛挂完你電話,後腳譚淼給我打了個電話。她問我在幹嘛,我說你叫我去國脈大廈,别的再沒多說……”楊睿越琢磨越不對。他幹過刑警,對刑偵那一套很熟。他霍然起身:“哥,我出去一趟。”
“回來,你幹嘛去?”
楊睿說:“我去找譚淼問個清楚!”
“回來!”
楊睿掄起拳頭砸了下牆,惱火的拉開椅子,重新坐了下來。
餘杉抽了幾口煙,思索了下,說:“問題是不是出在譚淼身上,現在還不确定。而且你現在這個狀态并不适合去跟譚淼對質。萬一有問題的不是譚淼,你說你們倆好不容易處在一起,再因爲這事兒鬧别扭,你說多不值當?”頓了頓:“這樣,你回頭給譚淼打個電話,邀請她過來聚餐。到時候我來問。”
楊睿尋思了會兒,點頭說:“行。”
轉過頭,楊睿給譚淼打了個電話,說餘杉找大家夥一起吃個飯。譚淼一無所覺,當即就應承下來。餘杉提前安排人去飯店訂了一桌菜,加了價錢,飯店到時候會派廚師過來現場烹制。臨到譚淼下班的時候,餘杉沒讓楊睿去接。就楊睿的性子,什麽心事兒全都寫在臉上,恐怕一見面三言兩語就得露出馬腳。餘杉讓一名手下開着捷達去了,又讓楊睿打電話,說是自己臨時有事兒,讓别人幫忙去接她。
譚淼沒起疑心,快五點四十的時候,捷達開進大院,車門打開,譚淼從副駕駛走了下來。上到樓上,還沒見着楊睿,譚淼先瞧見了餘杉。
“餘大哥,有日子沒見了。”
餘杉笑着說:“是啊,有日子沒見,譚淼你越來越會打扮了。”
譚淼咯咯笑着說:“我才哪兒到哪兒啊?上個禮拜徐惠給我寄了照片,等她放假回來你再看看,你們家小惠現在快成萬人迷啦。”
餘杉說:“别胡說八道,什麽就我們家小惠了,讓人聽見不好。”
譚淼自知失言,吐了吐舌頭說:“對了,餘大哥,楊睿那家夥呢?”
“樓上呢,你跟我來吧。”
餘杉領着譚淼上樓進了餘杉房間,房間裏人不多,隻有楊睿跟丁大侃。丁大侃依舊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倒是楊睿,陰沉着一張臉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來了,譚女俠?”丁大侃打着招呼。
“丁伯光,幸會幸會。”
“啧,你這嘴怎麽跟火車似的到處亂跑?”
譚淼瞥見了神色不正常的楊睿,嬉笑了下沒再說話。
餘杉做了個請的手勢:“譚淼,坐坐坐。飯還得有一會兒才好,在這之前我想先跟你談一談。”
“噢。”譚淼應了一聲,斂去平素的爽朗,略微有些局促的坐了下來。她擡頭瞥了一眼楊睿,試圖讀出一些信息,結果她隻讀到了楊睿的情緒很複雜。
餘杉給譚淼倒了杯水,單刀直入的問到:“譚淼,昨天中午那陣,你給楊睿打完電話之後……有沒有把通話内容告訴别人?”
譚淼一下子慌亂起來。瞧着譚淼的神色,餘杉心下一沉,還真是譚淼。
譚淼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咬着嘴唇不說話。沉默了十幾秒,楊睿再也忍不住了:“你倒是說話啊!”
從認識到現在,這是楊睿頭一次朝譚淼吼。
餘杉‘啧’的一聲,看向楊睿:“别亂說話。丁俊,你看着點楊睿。”
丁大侃什麽都沒做,隻是在歎息中拍了拍楊睿的肩膀。
譚淼的眼淚嘩的一下子就湧了出來,朝着餘杉一個鞠躬:“對不起……餘大哥,我是告訴别人了。”
餘杉找出一包紙巾遞過去:“你别哭,能告訴我那人是誰麽?”
抽泣的譚淼使勁點點頭:“餘大哥,我全都告訴你。”
毫無疑問,喬思或者是陳廣夏一直想往餘杉這邊安插人手。隻是餘杉從來沒有公開招募過人手,他找的人有很大的随機性。楊睿是餘杉在濱江碰到的,丁大侃則是從京城跑過來投奔楊睿的,那群武校生全都源自濱江的一所武校。明面上的樂果集團,隻有一個張銘晟算是餘杉的親信。可他隻負責管理公司,接觸不到餘杉的陰暗面。可以說,正是這種随機性,讓餘杉陰暗中的勢力針插不進、油潑不入。
大偉那一幫南浦的混子,倒是很好被收買。陳廣夏的确這麽幹了,可沒多久就發現什麽用都沒有,也就放棄了。
找來找去,他們最終盯上了譚淼,因爲他們發現譚淼正跟餘杉的頭号親信楊睿處朋友。八月份的時候,譚淼收到了一封挂号信,信封裏的内容讓譚淼心驚肉跳。
譚淼的父親在城建局任職,是個不大不小的實權科長。這些年譚父利用職務便利,違規操作透露城建信息,累計收受賄賂二十餘萬。這會兒可不比一五年,随便哪一家的資産最起碼都有個幾十萬。不說别的,一個房子就值幾個二十萬。如今可是九十年代末,齊北的商品房均價才八百左右。二十萬的賄賂絕對不算小。
這封信要是送到紀檢委,譚父就得把牢底坐穿。譚淼把信帶回家,譚父當時就崩潰了。一家子人提心吊膽了一晚上,搞不清楚寄信的人到底什麽意思。
等到第二天,譚淼接到了一個電話,一個陌生的聲音要求譚淼在一定的時候打聽餘杉的行蹤,否則就把資料寄給紀檢委。
譚淼一口否決,等回到家,父母不停的哀求,就差給譚淼下跪了。事情到這兒,譚淼再不情願,也得聽人家的吩咐。
唯一讓譚淼心安的是,那個神秘人的确信守承諾,沒有舉報譚父。而且聯絡譚淼并不頻繁,隻在偶爾給譚淼打個電話,讓其詢問餘杉的行蹤。
幾次下來,譚淼覺着餘杉活蹦亂跳的,好像沒什麽影響,也就大起膽子,放下心來。當然,這中間也有一些波折。比如餘杉被綁架那次,譚淼吓壞了。她以爲餘杉就是被神秘人給綁架的,直到電話那頭反複承諾,說動手的不是他們。後來餘杉獲救,劫匪全部死亡,譚淼拒絕了幾次,直到神秘人将一些無關緊要的材料寄給紀檢委,譚淼這才重新充當對方的耳目。
譚淼哭着說完,擦了擦眼淚說:“餘大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餘杉寬慰着說:“好了,事情說開了就行,你别哭了。嗯……其實說起來這事兒也不算什麽大事兒。你往後……”
譚淼搶着說:“你放心,餘大哥,以後我再也不通風報信了。”
餘杉樂了,問:“那你父親怎麽辦?”
譚淼啞然,隻能繼續掉眼淚。
“聽我說完。你以後還想以前那樣,該說就說,我不想讓你說的時候會直接告訴你。”
“這……”
“你放心,我有把握。”
“嗯。”譚淼點了點頭。可憐巴巴的看了楊睿一眼,卻發現楊睿正惱火的瞪着她,然後甩開丁大侃,摔門而去。
“幹嘛呢?楊睿你給我回來……這混小子。這樣,譚淼你先坐一會兒,我去跟楊睿談談。别多心,這事兒對我影響不大。”說完,餘杉起身往外走,沖着丁大侃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盯着點兒譚淼,别讓姑娘想不開,然後這才快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