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這座三線小城就是一片文化荒漠。三十二郎不會選這地方開演唱會圈錢,過氣的香港三流歌手同樣無視這裏。餘杉跟趙曉萌都是喜好音樂的人,兩口子尤其喜歡樂隊性質的演出。回到老家齊北,對演出水平的容忍度直線上升,甭管什麽阿貓阿狗的來了,倆人總會樂颠颠的去湊熱鬧,快跟饑不擇食差不多了。倆人沒事兒待在家裏就感歎,實在太無聊了,早知道留在濱海好了。
爲這趙曉萌的父母還訓斥了她一通,說她是在外面待的心都野了。兩代人,父母一輩從不會覺得齊北的文娛生活太過無聊,餘杉跟趙曉萌卻覺着無聊到了極點。仔細想想,貌似這跟物質的豐富程度有關。父母那一代人,從上山下鄉到下崗,全都趕上了。整天想的是怎麽把日子過下去,平時打個麻将、看個電視劇就算是娛樂,再沒别的追求;餘杉這一代不同,他們彌補了父輩的缺憾,受過高等教育,沒有了生存危機,自然而然的會對精神世界有着更高的需求。
話說回來,如果一五年的齊北是文藝荒漠,那九八年的齊北就是沙漠。不論是人們的追求,抑或者是文藝從業者的數量、質量,都荒蕪的可怕。這年頭也沒什麽選秀節目,即便有滄海遺珠,也少了雙識人的慧眼。走音樂這條路,要麽去專業院校進修,畢業後慢慢熬出頭;要麽就從酒吧唱起,一點點的打磨自己的嗓子,尋找到自己要走的道路。除此之外别無他途。
餘杉認爲徐惠就是的遺珠,單憑嗓音就是,如果再加上外形那就是閃閃發光的遺珠。徐惠不是專業院校畢業生,注定要從酒吧歌手開始。但這條路太過艱辛,危險多過機遇。赈災義演是個好機會,指望徐惠一曲成名是不太可能,熟悉一下舞台的感覺,乃至引起一些專業人士的注意總是好的。
第二天,餘杉換了身正式的衣服,讓楊睿開着車直接去了趟電視台。電視台門前的伸縮閘門半閉合着,隻留下容兩三個人并排通過的缺口。奧迪100停在門口,餘杉正要開門下車跟門衛登個記,結果都沒用他下車,門衛瞧了眼奧迪,直接開了伸縮門。
楊睿也沒客氣,轟一腳油門就把車子開進了院裏。停好車,餘杉跟楊睿倆人進了廣播電視大樓。進到大廳裏,倆人站在那兒四下踅摸,餘杉琢磨着找誰打聽打聽捐款的事兒。
托了長期運動的福,餘杉身材保持的不錯,楊睿就更不用說了,正是青春好時候。倆人西裝革履往那兒一站,誰也不知道他們倆是幹嘛的,幾個電視台的工作人員愣是沒敢跟他們倆打招呼。
倒是路過的一個年歲大的工作人員開了口:“您二位……有什麽事兒?”
這人四十多歲,身形消瘦,頭發稀疏有些謝頂,戴着一副近視鏡,看起來像是個管事兒的。
“哦……我問一下,咱們電視台是不是組織了個抗洪救災的捐款?”
“是啊,你要捐款?”這人高興了:“跟我來吧。”說完,引着二人進了電梯,上到九層從電梯出來,轉了倆彎到了一間辦公室。
領路的敲門的功夫,餘杉掃了一眼。那辦公室門上貼着牌子,上面寫着《同心協力——抗洪赈災義演》晚會籌備辦公室。
裏頭喊了聲請進,領路的推門而入,跟一個中年女人簡單說了下情況。中年女人保養的不錯,冷眼一瞧覺着不到四十,仔細一瞧,餘杉估摸着這女人差不多得有五十歲。彼此介紹了下,女人姓駱,是省台派過來負責人。
駱女士一聽餘杉是過來捐款的,很熱情,交代了兩句工作,帶着餘杉、楊睿走幾步進了一間會議室。
落座之後,駱女士還親自爲二人倒了水,然後才笑着問:“不知道餘先生是做什麽的?”
餘杉說:“目前在做金融,最近打算投資實業。”
“哦……不知道您的公司?”
“我那公司在濱海,叫遠東金融。不過我可是地道的齊北人,家鄉有難,我這個家鄉人肯定是要出一把力的。”
駱女士馬上恭維道:“現在社會上就缺您這樣回饋社會,回報家鄉的有識之士。我本人不是齊北人,但我還是要冒昧的代表一下齊北的父老鄉親,感謝餘先生伸出援手。”
又聊了幾句,駱女士說了一下晚會的籌備情況。大約就是時間緊、任務重。與駱女士的談話總會讓人感覺如沐春風,不知不覺間就把餘杉的大略信息套了出來。
談了能有十幾分鍾,駱女士終于開口問:“餘總,不知道您這次打算捐多少?”
餘杉琢磨了下,他現在賬戶裏積攢了六百多萬,遠東金融的幾個賬戶上還有二百多萬,捐個一百萬還在承受範圍之内。
于是他說:“不多……”
駱女士瞧着餘杉的神色,會錯了意,沒容餘杉說完趕忙打斷道:“捐贈就是做慈善,做慈善這種事,永遠不分多與少。不論多少,都是一份心意。”
餘杉眨眨眼,琢磨了下,貌似一百萬在這年頭不算少吧。咳嗽了下,說:“我打算捐一百萬。”
“一百萬?”駱女士神色不動,笑容更盛:“餘總真是慷慨大氣。這樣,您二位在這裏稍等一下,我去去就來。”
駱女士快步離開,留下餘杉在辦公室裏摸不着頭腦。難道是嫌少?
過了能有十幾分鍾,駱女士回來了,身後還多了個姑娘。那姑娘身材欣長,留着短發,戴着眼鏡,一身深灰色的職業裝,一進門就笑着主動伸出手:“餘先生您好,我是中華慈善總會的沈秋,聽說您有一筆一百萬的捐款要捐贈給災區是麽?”
因爲搞不清狀況,餘杉含糊的應了一聲。等衆人重新落座,沈秋操着一口略帶京味兒的普通話一介紹,餘杉才明白過來。不論是齊北電視台還是省電視台,都是協助單位。真正的主辦單位是人家慈善總會。這家民政部注冊的慈善機構成立沒幾年,接受的社會捐款也數量有限。今年趕上洪水肆虐,慈善總會想要做點什麽,卻苦于号召力不足。所以,慈善總會幹脆聯絡知名藝人,辦起了慈善義演。
聽沈秋說,節制到目前,慈善總會已經在全國各地累計辦了二十七場慈善義演,累計捐款一億三千多萬。類似餘杉這樣的私人或者說私營企業捐款,數額還達到百萬的,不能說沒有,但肯定少。這年頭的捐款,大戶全都是各企事業單位。領導一句話,慈善捐款直接成了強制性捐款。成年人也就罷了,有時候沒經濟能力的學生都得認捐。私營企業的捐款,大多數都是主管單位攤派下來的。各個市場,也有人組織個體戶捐款。
像餘杉這樣捐了一百萬,還主動上門的,還真是稀罕貨。這事兒要是傳出去,餘杉一準名聲大振,老百姓提起來全都一咧嘴:“有一百萬存銀行吃利息好不好!捐出去?這人肯定瘋了!”
基于上述緣由,也就不難理解慈善總會的負責人沈秋爲什麽會如此熱情了。四個人又在會議室裏坐了一會兒,沈秋很興奮,駱女士同樣興奮,倆女人一大一小,你一言我一嘴,說餘杉起到了帶頭作用。不但在晚會現場的前幾排給餘杉預留了座位,還邀請餘杉上台參加捐贈儀式。
餘杉一聽,立刻婉言謝絕。開玩笑,捐了一百萬能結識一下齊北的大小領導就可以了,沒必要搞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餘杉可是記得始終還有一雙黑暗中的眼睛在默默的注視着自己,搞不好因爲這次的曝光,他就會被這雙眼睛重新盯上。
他這一拒絕,在倆女人心裏逼格頓時上了個檔次。做好事不求回報,這才是真正的慈善。于是又過了片刻,沈秋詢問了捐錢方式,主動聯系了銀行。一行人等到了建行辦理了轉賬手續,互留了聯系方式,沈秋與駱女士一個勁的緻歉,說因爲這陣子太忙,怠慢了餘杉。等義演結束,一定私人請餘杉吃飯。
回程的路上,開車的楊睿終于忍不住了。說:“哥,你都捐了一百萬了,出出名不是挺正常麽?你咋給拒絕了?”
餘杉搖頭說:“你不懂。這一百萬隻要捐出去,不論我露不露面,齊北的領導們都會記在心上。回頭有什麽事兒咱們找上門,隻要不是違法亂紀,人家肯定會開方便之門。”
楊睿咧嘴說:“開個門就要一百萬,這也太貴了。”
餘杉笑而不語。在他看來,這一百萬的敲門磚一點兒都不貴。沒這一百萬,辦某些事也許他砸出去幾個一百萬都不見得能辦成。有時候良好的聲譽,等同于良好的信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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