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念一琢磨也對,自個兒作死窮逼成這樣了,哪兒還有閑錢去養狗?
老餘同志靠坐在沙發上,手裏拿着遙控器來回切換着頻道,最後換到了中央十三新聞頻道,眼睛始終盯着電視,一直沒跟餘杉說話。但餘杉感覺得到,老餘同志是在醞釀着,又或者在考慮應該怎麽開口。
廚房裏有說有笑,餘母與趙曉萌交流着育兒經,客廳裏靜默一片,略有些尴尬。過了好半天,老餘同志突然開口了:“這個月錢還夠不夠花?”
“夠了夠了。”餘杉說。
老餘同志皺了皺眉,說:“不夠花别撐着,我跟你媽加起來八千多的退休金,我們倆能花多少?”
餘杉苦逼的咂咂嘴,想着錢包裏的兩百多塊錢,硬撐着說:“真夠了。爸,你跟我媽的錢還是留着吧。”
老餘同志瞟了餘杉一眼,目光複雜,不知在想些什麽。“别裝了,你是我兒子,我還不了解你?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要是自己一個人我跟你媽不待管你的,你愛怎麽樣怎麽樣,大不了回家,我跟你媽養你。可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你有曉萌,曉萌肚子裏還有孩子。就算不爲自己考慮也得爲曉萌娘兒倆考慮考慮吧?”
餘杉開始撓頭,他總不能說作死經商被人卷款的那個餘杉不是自己吧?
頓了頓,老餘同志繼續說:“你現在的心态我很能理解,男人嘛,打掉牙和着血往肚子裏咽。這話還是當初你上大學臨上火車時我告訴你的。你這麽想沒錯,但凡事得有個度。這麽大的事兒已經出了,你一個人根本承擔不了,爲什麽非得自己扛着?我是你爸,咱們是一家人,什麽是一家人?同甘共苦!”
老餘同志的聲音拔高了不少。他停頓了下,抄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水,苦口婆心的說:“錢,你媽早給你預備好了。就算你今天不來,你媽明天也得給你送過去。外頭應該還有二十萬的債吧?先還三千,别讓當初那些借給你錢的人寒心,咱們老餘家幹不出那種昧良心的事兒。剩下三千留着,多給曉萌買點好吃的。她現在是孕婦,少不了營養。”
餘杉心裏更不是滋味了,父母退休金加起來八千多,聽這話的意思,一下子就給了自己六千。剩下兩千出頭,老兩口還得緊緊巴巴的過日子。
“爸……”
老餘同志一擺手:“你别犟!這錢不給你,是給曉萌還有給我孫子、孫女的。”
餘杉讷然無言。
“杉子啊,”老餘同志猶豫着說:“還是舊話重提,有些話我憋在心裏有些日子了,不吐不快。你當初選擇去經商,我尊重你的選擇。你那句話說的很對,人沒夢想跟鹹魚有什麽區别?上個禮拜我從報紙上看了篇文章,上面說的很好啊。追逐夢想這東西,是要付出代價的。現在雞湯文橫行,寫得亂七八糟,乍一看很有道理,仔細一琢磨狗屁沒說。你看到馬雲成功了,可當初跟馬雲一起做電商的都哪兒去了?再說說房地産,恒大、萬達出了頭,有多少小地産公司破産倒閉?”
“你當初的選擇無所謂對錯,那都是你的選擇。你知道你錯在哪兒了麽?”
餘杉想了想,說:“錯信了人?”
“不對,”老餘同志搖了搖頭:“你錯就錯在稍有點成績就自我膨脹。你爸我沒經過商,可這些年打交道的商人不少,看慣了起起伏伏。有靠投機取巧一夜暴富的,有走了****運股市賺到錢的,有腦袋削尖了到處拼縫的,到今天這些人還在經商還剩幾個?看看你伍叔叔,九幾年那陣就幾百萬身家,每次往南方發木材都是十幾個車皮。現在怎麽樣?跑市場開豆腐坊去了。再看看你劉叔,守着個小賣店勤勤懇懇,頭些日子我一問,好家夥,便利店開得滿大街都是。這人啊,不管幹什麽,經商也好,從政也罷,凡事都得腳踏實地。你總想着一步登天,能不吃虧麽?”
餘杉尴尬的說:“爸,你說的是。”他現在回想起了當初剛從濱海回來時的心态。那陣子他賣了濱海的房子,加上積蓄,算算手頭有小二百萬。原本以爲自己算混的不錯的了,結果回來之後才發現,那些原本初中、高中時默默無聞的同學,混得比他好的比比皆是。
那陣子餘杉心裏有落差,他一個‘天之驕子’,上學時比誰成績都好,高考成績傲視群雄,上的大學、選的專業在從前看來也都無可挑剔,怎麽混着混着就成了中等?
他心裏不忿,迫切的想要去證明自己。于是才有了經商的念頭。也就是說,他經商隻是單純的想要去賺更多的錢,實現别人眼中的自我價值,重新成爲親朋好友、同學家長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商場如戰場,從來都是波雲詭異、爾虞我詐,他空有智商卻沒有經驗,貿貿然一頭紮進去不被人給騙得破産才怪了!
老餘同志有些詫異,以前他們爺倆談起這個話題的時候,老餘沒說幾句話,餘杉犟脾氣就上來了,不是頂嘴就是摔門而去。自己兒子今兒怎麽轉了性子?
眼瞅着餘杉好像是真聽進去了,老餘挺高興,談話的興緻不減,繼續說道:“這人呢,三窮三富活到老。跌倒了不怕,再爬起來還是一條好漢。你看看你前幾年的樣子,一點打擊就萎靡不振,像什麽樣子?”
餘杉心裏頭委屈至極,話說……自己幹的糟心事兒真不是自己幹的啊。這句不是病句的病句在餘杉心裏頭反複閃現。
“爸,你放心。我現在想開了。”
老餘同志更高興了:“好,想開了就好。你還年輕,有腦子有學曆,隻要别失了銳氣,總會幹出一番事業。對了,你最近在忙什麽?還在給人家寫程序?”
餘杉點點頭:“以前的朋友給了我點兒外包的活兒。”
“平時注意休息,别總熬夜。熬夜最熬心血,對健康沒好處。你現在是用健康換錢,等老了就得用錢買健康。”
“恩,我心裏有數。”
這時候,廚房門拉開,趙曉萌端着一盤子發面蔥油餅走出來,餘母一邊兒爆鍋,一邊嚷嚷着:“别看電視了,洗手吃飯。”
老餘同志心情不錯,霍然起身,瞧那身形好似年輕了十歲。拍拍餘杉的肩膀:“趕緊洗手吃飯。”說着老餘同志進了廚房,沒一會兒的功夫拎着半瓶北大倉走了出來。
餘母稀奇的說:“碰上什麽高興事兒了,咋還喝上酒了?大夫可說了,你血壓高,盡量别喝酒。”
“我高興,你管得着麽?”
老餘同志雖然闆着臉跟老伴兒拌嘴,但餘杉能感覺得出來老餘同志心裏的喜悅。
這一頓飯吃得有滋有味,臨走的時候,餘母還死活非得讓兩口子拎上了剛買的幾斤蘋果。回去的路上,餘杉提着蘋果,心裏頭琢磨着怎麽把那幅畫出手。身邊的媳婦兒趙曉萌突然說:“婆婆又給你錢了吧?”
餘杉點點頭,沒說話。
趙曉萌歎了口氣:“老公,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是頭兒啊?”
“放心吧,沒幾天就過去了。”
趙曉萌沉默着點了點頭。或許在趙曉萌想來,沒幾天這個描述時間的詞組,指的是一兩年,或者更久。她根本想不到餘杉所說的沒幾天就是沒幾天。
心知媳婦兒想偏了,餘杉也沒解釋,隻是用力的攥緊了媳婦兒的手。
倆人溜達着回了家,進了家門才想起家裏還斷着電。餘杉二話沒說,下樓去便利店買了一包蠟燭。回來後,餘杉跟趙曉萌倆人找出杯子開始點燃蠟燭。
蠟燭燃燒着,滴滴答答淌着蠟油,蠟油落在杯底化作半固體,餘杉将蠟燭底部往上一按,就算粘住了。六枝紅蠟燭閃爍着,将屋子映成了明暗不定的昏黃。燭光下,餘杉看着媳婦兒趙曉萌的臉,發現媳婦竟然比記憶中憔悴了很多。
這些年跟自己吃了不少苦,吃不好、穿不好,外債逼着,心理壓力可想而知。餘杉一直以爲媳婦趙曉萌是個脆弱的人,他從沒有想過趙曉萌會如此的堅強。
燭光下,兩口子坐在沙發上對着黑屏電視發呆。餘杉習慣性的掏出一根煙,猛然想到媳婦懷着孕,趕忙又把煙收了。
他想了想,突然問:“曉萌,你說……萬一咱們的錢追了回來怎麽辦?”
“恩?”
“我是說,你打算怎麽花這筆錢。”
趙曉萌認真的想了想:“首先把債還了。”
“然後呢?”
“然後……然後把這房子賣了,添點兒錢換個大點兒的。起碼也得八十平兩室一廳,要不等我生了孩子,婆婆還有我媽過來幫着照顧孩子往哪兒住?總不能睡沙發吧?”
“再有呢?”
“再有……我想想,哦,對了。再有就是買輛車,不要什麽進口、合資的,不要新的,就買個三、四萬二手能開的就行。咱家這地方地腳偏,過了六點半就沒公交車了。我上下班倒沒什麽,關鍵将來有了孩子,萬一生個病連出租車都打不着……”
還債、買個八十平的房子、買輛能接送孩子的二手車,趙曉萌那憧憬的目光中,想的是孩子,想的是這個家,丁點也沒有提及自己。燭光裏,餘杉不知不覺就紅了眼睛。
(你們一定以爲這是錯覺~咩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