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杉依稀瞧見台階上迎來送往待客的一個社會青年就是下午給自己送信的二人之一。餘杉還以爲剛子是單純的感謝自己,哪兒想到一場飯局成了齊北混子們大聚會啊。坐在車裏,餘杉皺着眉頭不由得心裏打怵。早知如此,就該帶着楊睿一起來。
瞧瞧時間還差十分鍾五點,這時候後悔也晚了。熄火、拉手刹,餘杉深吸一口氣下了車。過了馬路,按照正常的步伐朝着門口走去。他身穿白襯衫、休閑褲,混在一堆花襯衫、黑t恤的混子中顯得格格不入。離的老遠,台階上迎來送往的社會青年就瞧見了。
那人正跟一個剛來的大混子熱絡的聊着,趕忙三兩句請進去,幾步跑下台階迎了過來。
“餘哥你來了,這邊請。”
“好。”
心裏發憷的餘杉也不多話,跟着往裏就走。進了大堂,頓時一股嘈雜的聲浪撲面而來,一樓二十幾桌都快坐滿了。幾個服務員戰戰兢兢的伺候着,反應稍微慢一點立刻引得咒罵聲不止,有等不及的混子幹脆自己搬箱酒放在腳邊,沒有瓶起子就用筷子起來,一時間觥籌交觸好不熱鬧。
剛子的手下人面很廣,一路上總有混子瞧見了起身說兩句話,還有熟悉的灌了他兩杯啤酒。一路走走停停,社會青年把餘杉引到了一處包廂。
包廂不大,席面已經上來了,裏頭一個人沒有。把餘杉請進去後,那社會青年歉意的說:“對不住,餘哥。剛哥本打算今天就請你一個人的,結果來的時候碰上了胡老六,胡老六嘴欠,他一嚷嚷半個齊北道上的兄弟全都知道了。你先吃着,剛哥說了,待會兒他應付完就過來。”
房門一關,社會青年走了。沒一會兒門打開,那社會青年帶了兩個人過來陪餘杉。跟外頭的混子一比,這倆人明顯順眼多了,沒有刮青的頭皮,也沒有明晃晃的大金鏈子,張口閉口的也不把髒話挂在嘴邊。落座後一介紹,白臉的叫田志超,紅臉的叫呂偉,這倆人都跟着剛子讨生活。
呂偉個子不高,話匣子一打開就沒完沒了,齊北社會上那點事兒就沒有他不知道的。倒是田志超話不多,戴着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不知道的底細的絕對不知道這家夥也是個混子。
又等了一會兒,剛子還沒來。餘杉心裏反倒松了口氣,這輩子他從沒跟剛子這種社會大哥級的人物打過交道,吃飽喝足打個照面就走也不錯。唯一煩惱的是怎麽把包裏的碟片交出去。
他這兒正心裏打鼓呢,房門一開,呼啦啦進來一票人。領頭的頭上纏着繃帶,胳膊上還打着石膏,相貌平平,唯獨那雙眼睛狂傲裏頭透着一股子狠辣。餘杉趕忙起身相迎,呂偉跟田志超倆人也起身恭敬的叫了一聲‘剛哥’。
剛子笑着沖倆人擺擺手,目光始終盯着餘杉,離得老遠伸出完好的左手:“餘先生,大恩不言謝。要沒有你,我剛子這條命說不定半個月前就交代了。軍子!”
“哎!”剛才那社會青年應了一聲。
“倒酒!”
軍子抄起一瓶五糧液先給餘杉滿上,又找了個空杯倒滿。剛子抄起酒杯跟餘杉碰了一杯,“啥也不說,我先幹爲敬。”一仰脖,三兩白酒一飲而盡。
餘杉看得直皺眉頭,他天生酒精過敏,要是一杯啤酒也就罷了,問題是這可是白酒。但這時候不喝也得喝,餘杉皺着眉頭同樣一飲而盡。三兩白酒進肚,餘杉頓時感覺從嗓子到胃跟火燒的一樣。
更要命的來了,軍子提起酒瓶子又要給餘杉滿上。餘杉趕忙止住:“等會兒等會兒。”他苦笑着對剛子說:“先等一會兒,我這人天生酒精過敏。剛才那一杯喝完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去,再來估計真得進醫院了。”
剛子愣了愣,好像頭一回聽到酒精過敏這種事。正要說些什麽,就瞧見餘杉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跟着胳膊上慢慢起了一些小紅點。
“餘先生你這就見外了,不能喝酒你早說啊。”剛子說完,搶過餘杉手裏剛倒的半杯酒一飲而盡。酒是喝不成了,剛子吩咐人搬了箱飲料,又讓小兄弟給餘杉買了抗過敏藥。
落了座,剛子先介紹了餘杉,又把跟進來的幾個人一一點名介紹,說都是他剛子的兄弟。一衆混子跟餘杉打了招呼,大家夥這就算是認識了。
酒桌上略顯尴尬,餘杉有些拘謹,但包括剛子在内所有混子在内同樣都很拘謹。餘杉沒跟他們這類人打過交道,他們同樣也很少跟餘杉這樣渾身書卷氣的人打交道。于是除了呂偉層出不窮的段子,就剩下頻繁的敬酒了。
看得出來剛子威信十足,所有混子朝餘杉敬酒,頭一句就是‘我喝酒餘先生喝飲料就行’。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先前的拘謹慢慢退去。餘杉倒是跟身旁的田志超聊得火熱,這個文質彬彬的混子簡直就不像是混子,國内國外的大事小情,尤其是時事政治,這家夥門兒清的很。
剛子偶爾會插上一嘴,詢問餘杉的職業、家鄉、年紀。餘杉說自己倒騰電子産品的,老家在齊北下面的郊縣宜安,又說了自己的年紀。倆人一論,餘杉實際年齡比剛子大三歲。
許是喝酒的緣故,剛子管餘杉叫了聲哥,又指着餘杉沖着所有混子說:“餘哥救了我一命,他要有事兒兄弟們幫襯點兒。餘哥是文化人,跟咱們不是一路,沒事兒别去煩他,都聽見沒?”
一衆混子轟然應諾。剛子在包廂陪了餘杉快一個鍾頭,有小兄弟過來耳語幾句,瞧剛子的神色是打算散了飯局,出去招待外面道上的朋友。
餘杉垂在飯桌下面的手攥成了拳頭,搶在剛子開口之前突然說:“剛子,我能跟你單獨聊聊麽?”
剛子一滞,左右看看,沖着自己的兄弟點點頭。六個混子跟餘杉打了招呼,呼啦啦離開包廂,順手還關上了包廂門。
包廂裏就剩下餘杉跟剛子,剛子敬了餘杉一根煙,自己也點燃說:“餘哥,你有啥事直接跟我說。我剛子在齊北大小也算号人物,能辦到的絕不含糊。”
餘杉沉吟了下,問:“上次襲擊你的人……找到了麽?”
剛子臉色沉了下來。一個赫赫有名的社會大哥讓人給送進醫院,這絕對是損名聲、掉面子的窩心事兒。“你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餘杉抽了口煙,說:“不瞞你說,我從濱江找了私家偵探來對付一仇人。沒找到仇人什麽把柄,倒是有意外發現。”
說着,餘杉打開包,掏出了那張光盤。這年頭一直到二十一世紀頭十年中期的飯店,包廂裏不但有電視,還有配套的麥克風、影碟機,客人喝高興直接在包廂裏連唱帶跳。
在剛子疑惑的目光中,餘杉起身打開電視與影碟機,将那張光盤放了進去。拿起遙控器按了播放,那段截取的視頻在29寸電視裏放了出來。
餘杉選取了隐藏在窗口的攝像頭,一盆吊蘭将鏡頭稍稍遮擋,隻露出半個客廳,看起來就像是有人趴在窗口偷拍一樣。随着視頻的播放,房門打開,先進來的是曉燕。
餘杉留意着剛子的神色,發現剛子看見曉燕的刹那眉頭明顯皺了起來。随着視頻的播放,黑子與曉燕的對話一字不落的透過電視播放出來。
視頻很快放完了,剛子的反應很奇怪,他不但沒有憤怒,反倒意味複雜的盯着餘杉看,看得餘杉直發毛。
“餘哥,你……跟黑子有仇?”
單傑因黑子而死,這仇大了去了。餘杉點了點頭。
剛子左手拍了下大腿站起了身:“餘哥,你今晚沒啥事吧?沒啥事就多留一會兒。我招待招待道兒上的朋友,回來咱們再聊。”說完,剛子起身推門而去。
餘杉怔在那兒好半天,也沒琢磨明白剛子到底是什麽意思。過了一會兒,包廂門打開,呂偉跟田志超這倆剛子的手下有進來陪餘杉了。倆人陪着餘杉吃吃喝喝,談天說地,每每餘杉看時間,總有人勸餘杉多留一會兒,說剛哥交代了,他們倆必須把餘杉給留住。
五點開始的飯局,一直持續到十點多。餘杉中間光廁所就去了三趟。十點半一過,餘杉再也坐不住了,正這個時候包廂門打開,喝得臉色煞白的剛子回來了。
他似笑非笑的沖着餘杉說:“餘哥,走吧,我請你看一出戲。”
餘杉出去的時候,發現飯局早就散了。大堂裏的狼藉早已收拾幹淨,服務員換上了幹淨的桌布與杯盤。出了飯店,剛子沒讓餘杉開車,叫來軍子開過來一輛本田,拉着餘杉坐進後排,汽車發動朝着市中心開去。
一路上剛子沉默不語,車廂裏的氣氛很詭異。餘杉幾次要開口詢問去哪兒,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車行十幾分鍾,本田停在了胡同口邊兒上,斜前方就是藍彪的金碧夜總會。
剛子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就說了一句話:“幹吧!”随即挂斷了電話,目光死死盯着金碧夜總會的大門口。
過了一會兒,就瞧見剛子從金碧夜總會大門走出來。一手拿着電話講話,一邊還四下張望着。放下手機,剛子跟門口的迎賓調笑了幾句,順手捏了捏一個迎賓的臉蛋,邁着四方步朝街邊走去。
正這個時候,從街東面緩緩開過來一輛摩托車,車上坐着倆戴頭盔的人。摩托車減速,停在黑子面前,後座的人問了一句什麽,黑子詫異了一下,随即扭頭就跑。
但一切都太晚了,後座的人從夾克裏掏出一把鋸短了槍管的雙管獵槍,朝着奔跑中的黑子扣下了扳機。
吭!吭!
兩槍打完,黑子慘叫着倒在了地上。摩托車發動,加速轟鳴着呼嘯而去。
槍擊就活生生發生在餘杉眼前,距離也許都不到五十米。強烈的感官刺激,讓餘杉心跳加速。他身旁的剛子很平靜,若無其事的點了根煙,降下車窗吩咐軍子:“走吧,戲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