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站口的門開了,烏泱泱湧出來一片人。楊睿站定,抻着脖子往裏頭瞅。大概過了十來分鍾,他依稀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人群裏時隐時現。
那人瘦高個,頭發弄得跟飛翔差不多,敞開懷的米色夾克,裏面是半舊的t恤,下身穿着一條極其新潮的破洞牛仔褲。走路慢悠悠的,看起來像極了京劇裏頭的四方步。細長的眼睛始終眯着,沖着楊睿招招手,似笑非笑。
楊睿不耐煩的迎上去幾步,抱怨着說:“怎麽才到?”
“嘿,你這話說的。”丁俊撇着嘴說:“列車時刻表是鐵道部定的,哥們要是有決定火車到站時間的能耐,還用得着擠綠皮火車?”
在部隊的時候,丁俊的外号就叫侃爺,有時候也叫大侃。你說一句話,他永遠有三句話在那兒等着你。楊睿了解丁俊的性子,也不廢話,拽着他往摩托車停放的方向走:“别廢話,我都快特麽餓死了。有什麽事兒吃了飯再說。”
倆人騎上摩托,直奔東四而去。這都快夜裏十二點了,能吃的也就是東四那條街上的燒烤。到了地方,楊睿熟門熟路的點了烤盤,沒一會兒的功夫,拌好的牛肉在烤盤上滋滋響着,香氣四溢。
丁俊嘗了一口,立馬比劃了個大拇指:“這味兒地道!肉質酥軟、汁濃肉厚,啧啧,就沖這頓烤肉,這一趟就沒白來。”
楊睿啼哩吐噜的吃下去大半碗冷面,吃了口烤肉,說:“丁大侃,你不好好在京城待着,怎麽跑來東北了?”
“開闊視野,領略北國風光啊。主席那句詩詞說得好啊,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望……”
“别扯犢子,你要想看千裏冰封那得等到十二月份再來。現在可是六月份,想看雪你得再往北走,去北極。”
“嘿,叫闆?哥們大不了從等到十二月份再走,還非得好好領略一下千裏冰封萬裏雪飄不可了。”
楊睿樂了,端起啤酒杯跟丁俊碰了杯子,倆人舉起杯一飲而盡。倆人個子抄起啤酒瓶子重新滿上,楊睿沉吟了一下,說:“去看老唐他們家了?”
碎嘴子丁俊沉默着點了點頭,喝了口啤酒說:“老唐走得早,家裏頭就剩下倆老人。頭些日子老唐他母親給我打了個電話,老爺子又住了院。”
“什麽病?”
“肝硬化,下肢浮腫,胸腔積水。現在也就是維持着,能不能熬過去都兩說。”
楊睿皺起了眉頭,說:“這事兒怎麽不跟我說?”
“嘁!”丁俊說:“你那一個月仨瓜倆棗的,能有什麽積蓄?再者說了,你丫離開刑警隊誰也沒告訴,也就是哥們我神通廣大,換了旁人誰能找得着你?”
楊睿的手不自覺的捏緊了杯子,沉默了半晌才開口說:“我現在是沒什麽錢……等等吧,等過一段我就有錢了。”
說到這個,丁俊好奇了。放下筷子問:“诶?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問。你怎麽跑齊北來了?”
小孩兒沒娘,說來話長。好在楊睿總結能力不錯,三五分鍾就把怎麽被開除,怎麽被騙,又怎麽結識了餘杉的事兒說了個一清二楚。話到最後,楊睿由衷的稱贊了餘杉:“餘哥這人沒得說。瞧見沒,外面那摩托,還有這手機,都給餘哥給配的。除此之外還一次性給了我幾千調查經費。”頓了頓,他點了根煙,有些郁悶的說:“我現在就是發愁啊。你說我要是連點小事都辦不明白,怎麽面對餘哥?”
丁大侃腦子裏繞了繞,瞪大了細長的眼睛說:“我聽出來了,你這是轉行幹私家偵探了。說起來這行業不錯,哥們在京城認識有幹這行的朋友,絕對是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碰上不差錢的大老闆,别說半年,連房子都能解決。不過……”他上下打量了幾眼楊睿,搖搖頭說:“……這行你幹不了。”
“爲什麽啊?”
“你這人性子太直,典型的一根筋。讓你當警察抓壞蛋行,當私家偵探?啧啧,好有一比啊:四兩棉花,談不上;梁山伯的軍師,無用。”
楊睿沒反駁,抄起酒杯一飲而盡。抹了抹嘴,說:“我也知道自己幹不了這個,現在已經不是幹不幹得了的問題了,我現在就想着怎麽着也得對得起人家餘哥。”
丁大侃笑着用筷子點着楊睿:“要說你這人就一點好:有自知之明啊。等你給那個餘哥辦完事,幹脆跟哥們去京城。走之前我就跟一鐵磁研究好了,兌一修車店,專門玩兒改裝車。二手的報廢二一二收進來,改裝成威利斯吉普,一輛車倒倒手就是幾萬塊錢。你還别嫌貴,想買車最起碼的提前一個月預定。”
“威利斯吉普?老美二戰那破玩意?”
“啧,怎麽說話呢?什麽叫破玩意?這叫情懷。你是不懂,在國外這種老爺車有專門的人收藏,年頭越久,血統越純正,那價格就越高。咱們國内也是剛剛興起,血統之類的就算了,弄個樣子貨起碼能滿足廣大人民群衆的精神需求。”
“這事兒再說,”楊睿看着他說:“大侃,我得求你一事兒。”
“借錢?”丁大侃警惕的說:“先說好,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我這兩年存了不到五千,全都扔給老唐他們家了,現在真是兜兒比臉幹淨。”
“找你借錢?得了吧,搞不好回頭你回京城的車票還得我給你買。說正經的,私家偵探這事兒我不行,但你行啊!”
丁大侃琢磨了一下說:“你的意思是……餘哥交代給你的事兒,我替你給辦了?诶?怎麽感覺你丫就是個二道販子包工頭呢?”
“少啰嗦,就一句話,行不行?”
“行!怎麽不行?”丁大侃笑眯眯的說:“可有一樣啊,哥們這幾個月的衣食住行你可得全包喽。”
“沒問題啊。”楊睿爽快的答應下來,轉念一琢磨,感覺有些不太對味:“诶?聽你這話的意思,怎麽感覺像是跑我這兒避難來了?你小子在京城沒惹事吧?”
丁大侃哈哈一笑,找了個由頭把話題岔了過去。倆人吃吃喝喝,等出來的時候都快兩點了。楊睿一看都這個點了,幹脆找了家小旅館住下。時間太晚,回去會打擾餘杉;再者說,那房子攏共就倆房間,楊睿那屋是一張一米五的雙人床,總不能倆大老爺們擠在一張床上吧?回頭被餘杉瞧見,還不定怎麽胡思亂想呢。
第二天清早,倆人一邊吃着油條豆漿,楊睿一邊把現在要調查王濤的事兒詳細的說了說。丁大侃一聽就炸了:“哎呀卧槽,這孫子真特麽不是個東西。得,這事兒老楊你别煩心,交給我你就擎好吧。”
用過早餐,倆人騎着摩托直奔齊北師範。臨到校門口,丁大侃叫了停車。讓楊睿把摩托停在一家水果店門口,倆人步行進了校園。等到了王濤的宿舍樓門口,丁大侃讓楊睿留在原地,他自己一步三晃的走了進去。
丁大侃在一樓随便找了間開門的宿舍走進去,謊稱找人,從幾個宿舍裏的同學嘴裏套出了一些專業、老師的信息。跟着上了樓,轉而開始冒充往屆畢業生,謊稱原來住過王濤所在的宿舍。
丁大侃的外号不是白叫的,一口京片子愣是把似是而非的校園生活侃得似模似樣。侃過了往昔峥嵘歲月,又開始侃當下。三言兩語,就轉到了齊北師範如今鬧騰最兇的那件事兒上。他談話技巧很高超,不知不覺的就從幾個毫無防備的大學生嘴裏套出了一些信息。
七個人,就沒有一個月說王濤好話的。刻薄、小氣、算計、睚眦必報,王濤這人的道德素質低下得簡直不像話。除了王濤本人,丁大侃也将王濤寝室裏其他七個人的情況摸了一遍。思來想去他把突破點放在了老七李浩身上。
李浩上學早,比寝室裏其他人小兩歲。自打上了大學就沒怎麽好好學習,頭兩年迷戀小說,後來又迷上了電腦遊戲。眼瞅着都要畢業了,李浩還有幾門功課沒過,注定今年是拿不到畢業證跟學位證,隻能延修一年。據說李浩天天愁的要死,還不知道怎麽開口跟家裏人說呢。
延期畢業不但沒法參加工作,還要額外支出一年的學費,李浩很缺錢。除此之外,據說李浩跟王濤之間矛盾很深,今年剛開學的時候兩個人還在寝室動了手。
跟王濤有矛盾,缺錢,兩樣綜合在一起,李浩這人是個絕好的突破口。臨走之前,丁大侃對李浩說:“你這不跟家裏人說也不是個事兒,說了更不是個事兒。這樣,我一朋友做電腦的,正好招打短工的大學生。幹一暑假,多了不敢說,你那點學費還是能賺出來的。”
說完,也沒等李浩回答,丁大侃看了看時間:“喲,都這個點了。這樣,我還有事兒,先走一步。”
熱火朝天的侃了一個多鍾頭,宿舍裏頭七個人對丁大侃好感十足,熱情的将其禮送出門。丁大侃出來的時候,楊睿早就在樹蔭底下等得不耐煩了。
“怎麽那麽久?你都幹啥了?”
丁大侃得意洋洋的賣起了關子:“等會兒你就知道哥們我是多麽的驚才豔豔了。”
話音剛落,打宿舍樓裏追出來一人,離的老遠邊跑邊喊:“丁哥,你說那事兒不是狂我吧?要是真的我現在就去!”
丁大侃笑吟吟的低聲說:“你瞧,魚兒上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