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杉眨了眨眼睛,說:“騙子?”
“恩,騙子!我跟這兒守了兩天,連個鬼影子都沒瞧見。”年輕人愁悶着,從夾克口袋裏掏出了半包揉皺了的香煙。餘杉瞧了一眼,發現那是三塊錢的吉慶。年輕人抽出一根遙遙的遞給餘杉:“你要是沒啥事兒,我就說給你聽聽,權當解悶了。”
餘杉走過去兩步,接過香煙叼在嘴上,順勢坐在了年輕人旁邊。
在小夥子夾雜着強烈憤怒的表述中,餘杉大概了解了經過。眼前的年輕人倆月前事業了,一直閑賦着。上個禮拜在晨報瞧見了招聘廣告,說是招聘私家偵探,年輕人興沖沖的就來面了試。小夥子跟這家私家偵探社的老闆談的不錯,當場就簽了合同交了定金,就等着電話通知上班了。
結果第一天沒消息,第二天沒消息,第三天的時候小夥子坐不住了,坐着公交到了這兒,結果發現人去樓空。他還不死心,今兒一早就跑來等着。然後有個好心的大媽告訴他,說是這家偵探社三天前就搬走了。
“别讓我碰着那小子,碰着他非打死他不可!”小夥子怒不可遏,簡直出離了憤怒。發洩完畢,小夥子看向餘杉,估算了下歲數,張口說:“大哥,你找私家偵探幹啥?”
“哦,我想找人查點事兒。”餘杉随口答道。
小夥子用手指把煙屁股彈出去老遠,突然說:“那大哥你看我行不行?”
“你?”餘杉打量着小夥子,心裏頭一百個不相信……連騙子那關都過不了,能當偵探?這不是開玩笑麽?
“诶?大哥你可别門縫裏看人啊。不是吹,我要是當私家偵探,這行裏頭能比我強的還真沒幾個。”
“這麽有信心?”
“不信?行!”小夥子活動了下脖子,精神抖擻的說:“那我就跟你說道說道。”
跟着,這小夥子就開始了長達二十分鍾的自我推銷。小夥子名叫楊睿,今年二十六,老家濱江郊縣農村的,十八歲參軍,在部隊裏幹了六年,轉業地方,分配到了濱江市刑警大隊,又幹了一年多的刑警。按照小夥子自己的說法,他當初在部隊裏幹的是偵察兵,尤其擅長擒拿格鬥。年年軍區比武,楊睿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後來家裏老人疾病纏身,有孝心的楊睿二話不說就打了專業報告。爲此政委找了他好幾次,做了很多工作,但楊睿決定的事兒就是八頭牛都拉不過來。政委拗不過,隻好批準了他轉業。
部隊心疼他這個好苗子,爲了安置楊睿,政委動用了很多關系,這才把他安置到了濱江刑警大隊。結果前腳他剛轉業,後腳他父親就病危去世。給父親辦了喪事,楊睿坐着短途汽車到了濱江。
刑警隊的大隊長是政委的老戰友,對楊睿很是照顧。楊睿也很争氣,沒仨月業務水平直線上升。九七年香坊槍擊案的犯罪嫌疑人,就是楊睿逮捕歸案的。結果好景不長,年初的時候濱江展開‘黃’‘賭’‘毒’專項打擊,清查一家夜總會的時候,有個嫖客跳窗戶就跑。****這事兒放在八十年代也許還了不得,罰款之餘還得拘留,但到了九八年就沒那麽嚴重了,逮住了也就是罰款。那嫖客之所以跳窗戶逃跑,恐怕更多的是怕丢臉。
楊睿是個轉業不到兩年的愣頭青,瞧見有人逃跑他跟着就跳了下去,追上去一腳就把人給踹翻。結果這一腳踹出了事兒,那人直接給踹成了腎損傷。
這下子那人家裏頭不幹了,三天兩頭去刑警隊鬧,後來還鬧上了法庭。案子拖拖拉拉一個多月,到最後刑警隊大隊長沒保住楊睿,隻能眼睜睜看着楊睿被清除出警察隊伍。
剛失業的時候楊睿萬念俱灰,見天就待在出租屋裏,除了餓急了都不出門。他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大小夥子,本身也不知道攢錢。刑警隊開的工資基本上都扔酒桌上了,複原的那筆錢直接給了母親,坐吃山空倆月,眼瞅着錢袋子就見了底。
房東老太太人挺好,知道楊睿兜裏沒錢也沒催着要,但楊睿要臉啊,被逼無奈,他這才開始在報紙上找工作。結果就有了現在這麽一出,所以說啊,人要是倒黴,喝涼水都塞牙。
楊睿說的口幹舌燥,舔了舔嘴唇,掏出香煙又要遞給餘杉。
第一次人家遞給你煙,你拿了是尊重人;第二次再拿,就有點占便宜了。中國人不就是講究個禮尚往來嗎?餘杉見此,先一步掏出了自己的煙:“抽我的。”
楊睿打眼一瞧,眼睛亮了:“喲,玉溪!好煙啊。”
他接過香煙,先湊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叼在嘴上點着,用力的吸了一口立馬露出陶醉的神色:“好煙就是好煙,抽着味兒都不一樣。”
餘杉樂了,也沒答話。心說玉溪也就放在這年頭還算好煙,等到了一五年,你要是在酒桌上拿這煙出來都不好意思遞給人家。這也是東北人的特性,好面子!甭管平時在家裏抽什麽煙,遇到重要場合,一準掏出來的都是好煙。
楊睿又抽了幾口,終于将注意力重新轉移到自我推銷上:“大哥,說了這麽半天,大概情況你也清楚了。你看我行麽?”
餘杉沉思着說:“行是行,但有幾個問題。”餘杉算琢磨明白了,除非去首都或者魔都那樣的大城市,否則就别指望能找到私家偵探這種稀罕的職業。面前的小夥子轉業軍人,又當過一段時間刑警,腦子怎麽樣暫時沒法判斷,但身手絕對不錯。剛才聊天的時候比劃的那兩下子,絕對是用來實戰的招數。
楊睿一聽來勁了:“什麽問題?大哥你說說看。”
“頭一個問題,我要辦的事兒在齊北。”
“沒問題啊,你讓我去哪兒咱就去哪兒。”
“第二個,私家偵探可跟刑警不一樣,你隻能側面搜集證據。”
“嗨,我當時什麽呢。我們刑警也這樣,抓人之前都得掌握證據。”
餘杉看着小夥子說:“最後一個,你有專業器材麽?比如照相機、錄音機什麽的。哦,你還得有交通工具啊。”
楊睿眨眨眼,抽了口煙,苦笑着垂下了腦袋:“算了大哥,你就當我沒說過吧。”
餘杉沉吟着坐在楊睿身邊,倆人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悶煙。半晌,餘杉說:“要是我真請你,你打算怎麽收費?”
楊睿搖了搖頭:“不知道……起碼得夠我吃喝的吧?”
“那就麻煩了。”餘杉摸着腦袋說:“我也不知道請個私家偵探怎麽收費。”
楊睿沉默了兩秒,陡然反應過來,丢了煙頭豁然起身:“大哥,我聽你這話的意思是打算雇我了?”
“是有這個想法。”
楊睿高興了,搓着手剛要說什麽,卻突然想起了什麽,拉下臉來說:“大哥咱可先說好了,犯法的事兒我可不幹。”
餘杉被他給逗樂了,擺擺手:“你放心,我要查的不是什麽好人,不但不犯法,沒準還爲社會做貢獻了呢。”頓了頓,餘杉說:“這樣,你記一下我的手機号碼,你回去準備一下,到了齊北直接給我打電話。”餘杉報了自己的手機号碼
楊睿記性不錯,一遍就記住了。
交代完,餘杉站起身就要走。
“哎?大哥,那啥……你能不能……能不能預付點?”楊睿不好意思的叫住了餘杉。
餘杉一琢磨也對,掏出錢包數出來五張百元鈔票:“你說的沒錯,是得給你預付款。”
“不是……”楊睿羞赧的說:“……我兜裏就剩二十多,還欠着房東房租沒給呢。”
餘杉瞧着面前耿直的楊睿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混到兜裏隻剩二十多塊,這小夥子也是真夠慘的,難怪他跟騙子不共戴天呢。
接過錢,楊睿趕忙說:“要不這樣,大哥你先别急着走。我回去收拾收拾,明早直接跟你去齊北得了。”
“不用那麽麻煩,”他拍了拍楊睿的肩膀:“我信得着你。”餘杉憑着三十多年的閱曆,自信自己沒看錯人。
與楊睿道了别,楊睿徑直去了火車站,買了票就上了返回齊北的火車。等下車的時候,都下午四點了。餘杉回了租的房子,吃過飯之後,閑來無事,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兩天加起來十二個小時的綠皮火車給他折騰得夠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迷蒙中,他被手機吵醒了。剛一接電話,聽筒裏就傳來一個聲音:“大哥,我到齊北了,上哪兒找你去?那啥,道要是遠的話,不行我先在火車站忍一晚上。”
餘杉反應了半天才聽出來電話那頭是楊睿。他一瞧客廳裏的時鍾,倒吸了一口冷氣:“楊睿?你這大半夜的怎麽跑來了?”
楊睿嘿嘿笑着:“我這不是怕你着急嘛。”
餘杉聽了這話,隻覺着心裏頭一股暖流流過,他果然沒看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