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八年齊北既沒有萬達也沒有新瑪特,就連稍早一些的中環此刻還是市政府所在地呢。唯一延續到十七年後的,就是百貨大樓了。話說一五年那會兒,餘杉每次去百貨大樓都得花出去三、五千,回頭心疼上好半天。現在不一樣了,兜裏一萬多現金放在這個年代就是巨款,所以百貨大樓一開門,餘杉就底氣十足的晃了進去。
餘杉走馬觀花的逛着,很少駐足。時間差了十幾年,這選衣服的眼光自然就有了差距。在餘杉看來,此刻百貨大樓裏标榜着高檔的衣服,面料也許是好的,但款式老氣的恐怕連餘杉的父親老餘同志都看不上眼。一大圈轉下來,餘杉就買了套李甯的運動衛衣。
從導購看向自己的目光餘杉就覺察出自己這身阿迪有多紮眼了,本着融入這一時空的念頭,餘杉爽快的付了現金,讓導購把原本的阿迪打包,直接穿着新衣服就走了。
這一天,餘杉暫時把老喬的事兒放在一旁,全然當做偷來的假期,痛痛快快的玩兒了一整天。中午吃的馬蘭花拉面,兩塊錢一大碗,吃得好不痛快;到了晚上,他又去了東四道街吃了烤肉。
拉面也許沒什麽稀奇的,但烤肉在齊北絕對是一大特色。齊北緊靠着内蒙,烤肉用的牛肉全都來自于大草原。手工切制的牛肉薄厚均勻,腌制之後放再坐在炭火上的烤盤裏沒一會兒就滋啦啦竄出肉香。再蘸上花生面、孜然粉、辣椒面兒、鹽等按照一定比例調和而成的蘸料,放進嘴裏那可真是滿口生香。
最最重要的是,這年頭的牛肉全都是純天然的。燒烤店的店家還不知道有嫩肉粉這東西,内蒙人民也沒考慮用飼料喂牛羊。一切都是讓人懷念的原汁原味。
吃撐了肚子的餘杉邊打嗝邊琢磨着回去的時候一定要買上幾斤拌肉,讓自己那吃貨媳婦也嘗嘗鮮。
轉過天的早晨,餘杉又去了錦天果子鋪。照例要了豆腐腦與筋餅,味道還是那個味道,隻是這回他沒碰上那個叫徐惠的姑娘。
餘杉遺憾之餘覺着本就該如此,齊北市百萬人口,倆陌生人碰見一回就不錯了,連續碰見這種事兒的幾率實在太低。
吃過了早餐,餘杉這回去了沙口公園。他習慣性的往裏就走,結果售票廳的姑娘不樂意了:“穿運動服那個,買票再進!”
餘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年頭的公園是要收門票的。心裏頭别扭着,餘杉花了三塊錢進了公園。沒過多久心裏頭的别扭就沒了。
這三塊錢花的值啊!穿過遊樂場就是動物園,獅子、虎、豹,猩猩、猴子、狼,該有的什麽都有。幾個調皮搗蛋的孩子還圍在黑熊籠子前,不停地往籠子裏丢爆米花。
2015年的時候沙口公園倒是免費了,可轉眼就把這些動物遷走,原址就剩下滿樹亂竄的松鼠。原班人馬搞的動植物園,除了地方大了點,鐵籠子換成了玻璃籠子之外,幾乎什麽變化都沒有。門票一百一張,你還别嫌貴,就這還是團購的價。
餘杉興緻勃勃的看了半天,又沿着甬道瞎逛起來。轉過一片小樹林,眼前出現一片籃球場。球場上大呼小喝之聲絡繹不絕,走的近了,餘杉隐約聽到某個熊孩子高喊着‘平民上籃’然後把籃球砸在了籃闆上。
場地大多被熊孩子霸占着,唯有一塊場地全是穿着大褲衩、跨欄背心的糙老爺們。餘杉駐足看了一會兒,随即心癢難耐起來。
他平時保持鍛煉完全是托了體育老師這個職業的福,每天也就是跑跑步,健健身。至于籃球,已經好些年沒摸過了。
回到九八年,熟悉的味道,再加上心态放松,讓餘杉整個人神清氣爽,躍躍欲試着想要上場。也是趕巧了,球場上一隊中的大高個不打了,說是急着回家吃早飯。四對四變成了三對四,那三個人轉圈看了一遍,一眼就看見餘杉了。
當先一個人問道:“哥們,會打球不?”
餘杉高興了,脫了衛衣外套就上了場。許久沒摸,籃球在他手裏極其陌生。隻見餘杉如同喝了一箱紅牛似的滿場飛奔,各種打鐵,然後再自投自搶。一場球打下來,餘杉汗水淋淋,頗爲盡興。散場前三個隊友跟餘杉相約明天繼續,然後其中一個年輕一些的隊友表示希望明天餘杉多搶點籃闆,言外之意是餘杉幹好羅德曼的活兒就夠了,運球進攻這種事還是交給别人吧。
餘杉笑呵呵的也不着惱,到了他這歲數,勝負心早就沒那麽強烈了。跟隊友們揮别,餘杉把衣服搭在肩上,溜達着找了長椅坐下來休息。
長椅臨近勞動湖,右前方過了拱橋是公園裏的假山。就着湖光山色,餘杉一邊揉捏着大腿肌肉一邊惬意的歇息着。記憶裏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放松過了。這些年,大學一畢業就進了外企做軟件開發,有項目的時候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吃飯也沒個固定的規律,七年下來身體一直處于亞健康的餘杉終于累倒了。當時負責的大夫說,餘杉再這麽下去很容易猝死。
這給當時一心打拼事業的餘杉兜頭澆了一盆冷水。什麽事業、存款,什麽房子、車子,跟小命比起來一切都不重要了。他老老實實的在醫院裏調理了三周,剛出來就遞交了辭呈,帶着當時還是女友的媳婦離開繁華的濱港,回到了老家。
餘杉的父親老餘同志當時還沒退休,豁出去臉面請了教育局的老羅同志喝了頓酒,把餘杉安排進了育才小學。餘杉的媳婦趙小萌很争氣,人家硬是憑着紮實的功底進了大學實驗室。
回了老家的餘杉工作沒那麽辛苦了,但到了他這個歲數,上頭有兩家四口老人要贍養,中間有媳婦要照顧,不遠的未來還得爲孩子奔波,等于是把全家的擔子都挑在了肩膀上。身體倒是強了很多,這回輪到心累了。
甭的不說,單說這逢年過節。兩家十幾口親戚走動上一圈,簡直比上班還要累。像今天這樣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時候還真是少得可憐。
餘杉正惬意的,身後不遠傳來了說話聲。
男的說:“你昨天跑那個學校怎麽說的?”
女的說:“校長沒說别的,就讓我先過去實習一段。”
女孩聲似黃鹂,辨識度極高。聽了女孩的聲音,餘杉條件反射似的回頭望過去。隻見身後的林蔭下,側對着自己坐着一對男女,男的穿着西褲、白襯衫,戴着近視鏡,留着三七開的頭發。臉有些稚嫩,面相雖然普通卻有一股子傲氣;旁邊的女孩隻露出側臉,餘杉一眼就認出她是昨天在早餐攤碰見的那姑娘。叫……叫……徐惠,對了,就叫徐惠。
看兩人緊挨着坐在一起,不用問也知道這倆人是情侶。倆人側對着餘杉,根本沒發現回頭觀望的他。餘杉索性就當沒看着了,一面之緣,自己現在上趕着過去跟人家小姑娘打招呼,容易被當成怪叔叔。于是餘杉又轉回頭,繼續活動着身體。
身後兩人的對話在繼續。
聽了徐惠的話,男的有些不高興:“實習?那校長沒給準話?”
“沒有。”徐惠的聲音很小,聽起來生怕惹了男友不高興。
“啧……那不行你今天再跑跑,看看鐵路一小能不能接收你。”徐惠的男友歎了口氣,說:“我這邊再跑跑就業辦,看看張老師那邊有沒有什麽辦法。”
“恩。”
餘杉大概明白倆人說的什麽事兒了。倆人聽起來是大學生,而且還是畢業生,這是正爲就業的事兒發愁呢。一直到九十年代中期,大學生畢業都是國家包分配,而從九十年代中期開始,國家政策調整,開始不再安排分配。公辦的大學早一點的九六年就開始了,遲一點的也在九八年實行了這一政策。
“真倒黴,上一屆還包分配呢,到我們就自行就業。這不是亂搞嘛!”徐惠的男友氣哼哼的說着。
徐惠小意的說:“你也别太着急了,我再……我再多跑幾家學校,總會有辦法的。”
男友不高興了:“沒頭蒼蠅一樣亂碰,能有什麽好結果?我這邊已經确定留校了,在校辦工作兩年,兩年後保送研究生。萬一你這邊沒有市裏的學校接收怎麽辦?去周邊縣咱倆不就分開了嗎?”
徐惠沉默着不說話。
男友又說:“我們家本來就反對咱倆的事兒,你要真去了周邊縣,那咱倆的事兒就徹底完了。”頓了頓,“要我說這事兒就得找就業辦的張老師,不行……不行你再給我點錢,我請張老師吃頓飯商量商量。”
徐惠低聲說:“我上次剛給了你二百。”
男友的聲音尖利起來:“兩百夠幹什麽的?一條紅塔山六十五,再吃頓好點的,你那兩百都不夠,我還搭進去一百。”
徐惠沉默着,蟋蟋嗦嗦翻找着,半天才說:“我還有八十三塊五……要不,要不先别找張老師……”
男友怒氣沖沖:“徐惠你想什麽呢?先前的兩百都花出去了,現在正是趁熱打鐵的時候。”
“那……那我留十塊,剩下的都給你。”
男友說不出的憤怒:“你自己留着吧。”說着邁開大步就走,片刻後駐足回頭大聲說:“你的事兒我不管了。反正留不在齊北,咱倆就分手!”
徐惠的男友走了,隻餘下徐惠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沒一會兒,餘杉身後傳來女孩子輕輕的抽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