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過神來,餘杉趕忙走上前,說:“你好,我想打聽一下早晨龍華路那起交通事故。”
“你打聽這個幹嘛啊?”年輕的馬警官盛氣淩人,有些不客氣的說。
“是這樣,我聽了廣播裏的描述,覺着桑塔納的司機可能是我朋友。”
馬警官上下打量了餘杉一番。九八年阿迪達斯還沒進入齊北這個北方的三線城市,馬警官隻覺着餘杉這一身不知名的運動服質地、款式都不錯,面相也順眼,于是用胳膊肘推開身邊的房門,邊走邊說:“進來說吧。”
門裏邊是一間辦公室,地方不大,隻擺了兩張辦公桌。辦公桌有些地方紅色的漆皮已經磨沒了,裸漏出的原木也被磨得光亮。一側的牆壁上挂着的全是錦旗,另一側挂着一幅字‘勤勉任事’,窗戶兩側還擺着兩盆綠色植物。
辦公桌看起來很整齊,馬警官先把升騰着白霧的大茶缸放下,又放下裝着包子的塑料袋,找了抹布擦了手,指着桌對面的椅子說:“坐吧。”
餘杉走過去剛坐下就彈了起來,低頭一瞧,隻見黑色蒙皮的椅子破了一塊,露出來的彈簧斷了一截,以至于極其鋒利。餘杉心說幸好自己反應快,這要是慢了非得打一針破傷風不可。
馬警官見怪不怪,指着另一張椅子上的坐墊說:“你把坐墊墊上就紮不着了。”
餘杉墊了坐墊,試了試才敢坐實誠。
馬警官端着大茶缸喝了口水,問:“不瞞你說,龍華路那起交通事故就是我出的現場。事故發生的時候,龍華路南北向正處于紅燈狀态,桑塔納突然蹿出來,撞上了藍鳥的側面。雖然事故的原因還沒調查,但桑塔納的全責是跑不了啦。”頓了頓,見餘杉皺着眉頭不說話,馬警官突然說:“你那朋友的桑塔納車牌号多少?”
餘杉眨眨眼,隻能說瞎話:“平時也沒注意啊。”
馬警官從警服上衣口袋裏掏出個小本子,翻了翻,攤在桌面上推過去,問:“你看看是這個車牌嗎?”
餘杉掃了一眼,苦笑着說:“這個……真沒注意過。”
馬警官皺起了眉頭:“你連車牌号都不知道,怎麽确定出事的是你朋友?”
餘杉繼續編瞎話,說:“廣播了說了肇事者的穿着,跟我昨天見到他的穿着一樣。而且今早跟他說好了碰頭,結果直到現在也聯系不上人。聽了廣播急的不行,想着看看現場照片或者遺體,看看是不是我朋友。”
馬警官狐疑的說:“你沒往他家裏打電話,問問他家裏人?”
餘杉歎了口氣,說:“我朋友姓黨。”
馬警官懷疑之色盡去,了然的點頭表示理解。社會上大多數姓黨的都是從福利院長大的孤兒。既然是孤兒,那就真沒什麽家裏人了。
馬警官撓了撓頭:“你這個事情有點難辦,最關鍵的是你都不知道出事的是不是你朋友。”
“是啊,”餘杉苦笑,知道這事兒的确很麻煩人。順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硬盒的玉溪,打開抽出一支遞過去:“所以得麻煩您費心了。”
馬警官瞧見硬盒玉溪眼睛就是一亮:“喲,玉溪啊。”接過來,推開餘杉的打火機,說着‘自己來’,抄起桌子上的一次性打火機就點着了。美美的吸了一口,馬警官有些感慨的說:“好煙啊。我一個月工資都不夠買這一條玉溪的。”
餘杉的玉溪是過年時朋友送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價錢。他更不知道的是,硬玉溪在九八年的批發價是兩百八一條,零售價一條三百三十五。馬警官才參加工作沒兩年,一個月的工資三百塊不到,還真買不起一條硬盒玉溪。
抽着煙,許是覺着餘杉這人仗義,馬警官琢磨了下說:“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着急想确認出事的是不是你朋友對吧?”
“對對對。”餘杉不疊的點頭。
“出現場的時候,我們對車輛和司機都找了找,現場沒發現任何能證明死者身份的證件,照片也沒有。按照流程我們也得在報紙上刊登信息,尋找死者家屬。你……诶?你怎麽稱呼?”
“餘杉。”
“你比我大,我叫你餘哥。”
餘杉沒搭茬。心說自己賺着了,擱在2015年,自己一直叫馬警官哥來着。
馬警官繼續說:“這事兒你還是得等等,因爲現場的照片還沒沖洗出來。”
餘杉點點頭,問:“那我得等多久?”
“起碼也得中午。”
“好,那我中午再過來。”餘杉起身:“那我就先走了,麻煩你了馬警官。”
“客氣了客氣了。”馬警官起身相送,瞧見落在桌上的那盒硬玉溪,趕忙拿起來遞給餘杉:“煙忘拿了。”
餘杉趕忙推讓:“你留着吧馬警官,我這兒還有。别推了,一盒煙而已,回頭還得麻煩你呢。我走了,别送了。”說話間餘杉大步流星就出了辦公室。
馬警官追出去已經瞧不見餘杉的身影,此刻略顯稚嫩的他舉起硬玉溪在鼻子下嗅了嗅,愁眉苦臉的想自己這算不算是受賄。
出了交警隊,餘杉沒遠走,就在交警隊大院外樹蔭下的花壇找了個幹淨地方坐下,然後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悶煙。老喬的生死多想也無益,肇事的是不是他中午就能見分曉。許是有了一段時間的心理準備,餘杉不再爲老喬可能的死亡而愁悶、糾結,反倒愁悶于該怎麽把老喬帶回去。
國人講究個入土爲安,他不能眼睜睜看着老喬身死異鄉,落得個無處安葬。這事兒不用問也知道很麻煩,最麻煩的是老喬的身份,以及餘杉該怎麽證明自己跟老喬之間的關系。他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出個頭緒,于是決定等中午的時候問問熱心的馬警官有沒有什麽主意。
想起馬警官,餘杉突然想起來貌似2015年的時候馬警官是刑警來着,沒想到年輕的時候幹的竟然是交警。
九八年的街頭,對于餘杉來說既熟悉又陌生。太陽逐漸升起,街面上也忙碌起來。街道兩側自行車、電動車、三輪摩托川流不息,公交車一輛接着一輛停靠在站點,每一次都有倒黴蛋擠不上車。有意思的是,餘杉發現一個家夥,幾乎每一次都擠不上公交車。
餘杉還在納悶這家夥怎麽會這麽倒黴呢,就瞧見那家夥晃悠着到了花壇邊的垃圾桶,左右瞧了瞧,背過身将一個黑皮夾子丢了進去。
餘杉挑了挑眉毛,感情這家夥不是倒黴,而是個小偷啊!
那小偷丢了皮夾子,又晃悠着朝公交站走去,看樣子是不打算收手。餘杉先在心裏頭比了比自己跟小偷的體型,那小偷一米七出頭,幹瘦幹瘦的;餘杉這兩年有點發福,一米七七的身高足足大小偷兩号。再加上平時餘杉沒少鍛煉,在小偷面前絕對算得上是孔武有力。
餘杉目光盯着小偷,想着這家夥會不會有同夥。與此同時心跳開始加速,那股勁頭上來,讓他把糟糕的後果全都抛在了腦後。他霍然起身,邁步朝公交站點走去。
此刻又一輛公交車停靠在站點,大群的乘客在門口擠成了一團。餘杉親眼瞧見小偷的手伸進了一個女人的坤包,粉色的錢包已經抽出來一半。
這事兒能忍麽?必須不能啊!
餘杉大喊一聲:“抓小偷啊!”邁開大步就跑了過去。他這一嗓子太突然了,以至于讓擠公交的人群愣了愣,緊跟着上了一半車的女人突然驚叫起來:“哎呀,我的錢包!抓小偷啊!”
餘杉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他自信邪不壓正。論體型他完爆小偷,唯一要擔心的就是小偷會不會狗急跳牆抽出匕首、小刀什麽的。
他這兒正琢磨呢,就聽見‘嗷’的一嗓子,小偷旁邊穿灰襯衫的年輕人一拳頭就把小偷放倒,緊跟着沖上來形形色色好幾号,把小偷按地上就是一通暴揍。
其中一個大媽邊踹邊嚷嚷:“讓你偷錢包,讓你偷我孫子學費,踹死你!”
躺在地上的小偷嗷嗷怪叫,求饒不休。跑了一半的餘杉停下來撓撓頭,貌似沒他什麽事兒了?怎了就差了十七年,差距就這麽大?放在2015,估計餘杉就得在一群乘客的冷漠圍觀中跟小偷搏鬥。而放在九八年……簡直是群情激奮啊。
餘杉看了會兒,覺着再這麽下去非得出人命不可。趕忙上前:“别打了,别打了,送派出所吧。”
打得起勁的幾個乘客紛紛懷疑的看着他,餘杉趕忙撇清說:“剛才頭一個喊抓小偷的是我。”
懷疑隻色盡去,瞧着小偷已經鼻青臉腫的不成人形了,衆人這才憤憤不平的收了手。大家夥嚷嚷着要把小偷扭送派出所,還有要找電話報警的,這時候公交司機大聲說:“這不就是交警隊門口麽?直接送給交警,讓他們處理多好。”
衆人紛紛大贊,說這個主意好,省時省力。餘杉目瞪口呆,貌似交警不管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