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她離婚後第一次夢到了小囡。
不知道是否是她的潛意識裏刻意回避,這一年多裏,她旅行,她工作,她寫作,她甚至看似沒心沒肺地淡然生活,小囡從來都沒有到她夢裏來。
有時候,她還想過,小囡是懂事的寶寶,從住進她身體裏的時候起就從來沒給她增加任何麻煩,别的媽媽孕期吐得昏天黑地,她卻能吃能喝,一點也不辛苦,現在小囡走了,一定也是體恤她,怕她難過,所以從來不來她的夢裏……
可是,這一晚她卻來了,帶着所有曾經的回憶……
她看不清小囡的五官,隻看見如霧的白光裏,小女孩穿着白色的裙子,脆生生地叫她“媽媽”,脆生生地笑,脆生生地說着,“媽媽,我要回家……帶我回家……”
她跑過去,想要抱小囡,想要帶小囡回家,可是,當她跑到小囡面前,雙手一擁,小囡卻化作了一團血水……
而後,鋪天蓋地的,整個夢境裏,全是一片紅色,她在充滿血腥味的紅霧裏奔跑,尋找,大聲地哭着喊着小囡的名字,“小囡……小囡……”
一團白影晃過,她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抱住了,再也不松手。
是小囡嗎?她抱住的是小囡嗎?
臉,在她胸膛上輕輕蹭着,難以言喻的親切感在親昵的磨蹭間,在熟悉的氣息裏冉冉而生,她在夢裏泣然嗚咽,“小囡……小囡……”
依稀,有人抱着她,撫着她的背,還叫着她的名字,“囡囡,囡囡……”
她迷迷糊糊地醒來,黑暗中,有人抱着她,而她,也緊緊抱着那人。
沒有驚懼,因爲她知道是誰,原來,她抱住的根本不是小囡,而是他……
一年前小囡離開之時那骨肉分離的痛再一次回來,洶湧澎湃。
依然沉浸在夢境中,她沒有松開抱着他的手,就像抱着小囡一樣緊緊地抱住,好像這樣抱着,就抱住了小囡一般,同時,大聲地哭訴,“小囡回來了!我夢見小囡回來了!你知道嗎?她讓我帶她回家!可是……我抓不住她……我好想抓住她……”
他胳膊一僵,而後,便是更深更緊的擁抱。
他理解她的痛,小囡這個名字,是他心尖上最痛的那根刺,他知道此時的她有多麽需要安慰,可是,他卻說不出一個安慰的字來,一如,這長久眼前,他也不知道怎麽安慰自己一樣……
唯一能做的,隻是抱緊她,黑暗中,和她同悲同泣。
一年前,小囡離開的時候,他們彼此傷害,就像兩隻受傷的刺猬,他欲靠近,卻将彼此傷得更深,所以兩人隔着無法走近的距離眼睜睜看着對方痛苦無能爲力,各自傷痛。而事隔一年之後,卻在舊傷重捷之時抱頭而泣……
一月不再出現在她面前,固然是因爲那夜回去之後便小病了一場,然,更多的,卻是因爲他也有他的顧慮。
機場辰安的話,觸動他心裏敏感的弦,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多麽渴望親近她,可是,原來他表現得這麽明顯嗎?分明,他沒有資格的啊……
而今天的一切,卻是在用鐵一般的事實在向他證明,他的顧慮不無道理。
莫忘的存在,對她而言,是這樣一種痛……
他們,誰也無法忘懷那一個下午,那一地的血,還有,她不曾看見的那一個瓶子,裏面裝着鮮紅的一瓶血水,和他們的小囡……
她在他懷裏哭得再一次睡去,睡着也不曾松開她的手,他有心将她放下好好睡,才放手,又傳來她夢呓的嗚咽,“小囡……”
而後,雙臂纏上他,如同害怕失去最珍貴的寶物一般……
他想,這一刻夢裏的她,是分不清她懷中的人到底是他還是小囡的。
雖是夏夜,經期的她,身上依然觸手生涼。
這許多個日子以來,她都是這麽度過的嗎?曾幾何時,她總是像小貓一樣蜷在他懷裏取暖,體熱的他,正好給她的寒涼補充熱量。
終究沒有再松開懷抱,擁着她躺進被子裏,如果,她這一刻需要的是擁抱和溫暖……
太久太久沒有重溫這樣的一刻,抱着她柔軟的身體,他謹小慎微,一動也不敢動。熟悉的屬于她的發香和體香絲絲縷縷鑽入他的呼吸,他有些亢奮,一時難以睡着,濃黑的夜裏,回味着那些過往裏的歡樂和痛楚,深思熟慮。
懷中的她,睡得并不安穩,間或便會在夢裏哭泣一聲,而後,便下意識地往他懷裏更深處拱。
他隻能抱緊,再抱緊。
雖然看不見她的夢,可他知道,她夢裏的淚,隻會爲他們共同的那些傷而流,而那些傷,也無時不在他心裏翻滾,無時不讓他矛盾掙紮,無時不在阻止他的腳步……
抱着她一夜,半臂酸麻,卻不曾合眼,直到懷裏的她終于睡醒,在見到他的瞬間急速退開,他才暗暗苦笑一聲,從床上退下來。
她戒備地看着他,因爲哭泣了半夜而眼睛腫脹,“你怎麽會在這裏?”
思緒漸漸清晰。昨天遇見莫忘,她崴了腳,他送她醫院後又将她送回家,後來,他不準她去上班,在她的堅持下,終是等到小海來才送她去的,下班的時候也是小海來接的她,她記得清清楚楚,昨晚在這裏陪她的人是小海,因爲小海不放心她瘸着一隻腳一個人在家,吃完飯後就沒離去,可怎麽會變成了他?
而且昨晚還是他抱着她睡的……
對,小囡的夢,她在夢裏抱住的人是他,隻是,昨晚那樣的黑暗裏,她竟然忘了推開他……
難怪,一夜那麽溫暖……
隻是,黑夜遁去,陽光耀眼,夢裏的幻象和恐慌,被太陽一蒸,有種隔世的迷茫。
“甯震謙,你個混蛋!你竟敢上了我的床!”她心裏是虛的,唯有用高聲來掩飾。
他站在她對面,沒有解釋她昨晚是如何哭着抱着他不放的,心中苦苦的,全是她眼淚浸潤的滋味,隻是站着,無法言說。
一個身影鬼頭鬼腦在門口探了一下,又縮了回去,不過,卻被甯震謙看見了,他于是走了出去,低喝一聲,“小海!”
“到!”郝小海竄了出來。
“準備早餐,等下送她去上班。”他邊說邊進了浴室,随便洗了把臉,毛巾架上,她淡黃色的毛巾旁邊,多了一根深藍的,是昨天小海給他送衣服來時順便帶來的,他盯着它看了一會兒,扯下來擦幹臉。
出來時,郝小海卻守在浴室門口。
“站這幹嘛?”他皺眉。
小海看了看房間裏面,又看了看他,問,“我在這,那你去哪裏?”
“我回酒店去。”他用手随手抹了抹頭發,準備離開。
郝小海的聲音卻忽然在他身後炸雷般的響起,“團長!你上了我姐的床就打算這麽一走了之不負責任?”
甯震謙身體一震,尴尬地轉過身來,正準備呵斥郝小海,卻見小海吐了吐舌頭,泥鳅一般從他身邊滑過,打開門的瞬間,還高喊了一聲,“團長!你是男人就要負責!我還有事,你不能睡了就跑啊!”
彼時正是晨起的時光,樓道裏有人上上下下,尤其,對門的江楓,門正好打開……
陶子是跳着出來的,幾乎想沖出來把小海的嘴給堵住,可小海竄得快,她跳到門口,正好遇到江楓出來,還有樓上的大伯晨練回來,而甯震謙卻擔心她一跳一跳地再摔倒,也急急地跟了出來,于是,當大伯和江楓都被小海的吼聲給震住并不經意往内一看時,看見的恰好是他站在陶子身後。
江楓臉上莫可名狀的笑,大伯匆忙收回的眼神,都讓陶子有鑽地洞的*……
她砰地把門關上,回身,差點撞到他身上,她又羞又惱,今天下午,全小區的人都會知道她被男人給睡了!“你滾!”她抓起門後挂着的小布偶砸向他。還有那個郝小海!越玩越過分!
小海走了,而且估計不會再回來,這時候要他滾,他是不會滾的。順手接住小布偶,他猶豫了一下,說,“吃完早餐再滾!”
“我不吃!”心緒很煩亂,她甚至分不清這内心裏煎熬着的到底是痛,是亂,還是躁。
可他怎會在方面由着她?轉身進了廚房,不多時弄出兩碗面條來,濃郁的香味,今非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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