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解散國會的敕令,山縣有朋并不比西園寺等人遲知道多少時間,多年的經營使得長州派在皇宮裏也有數量衆多的眼線,雖然内大臣的動向不明,但其他蝦兵蟹将的功能同樣不可小視。
這個結果既在山縣有朋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說意料之中是因爲山本權兵衛打算铤而走險是可以理解的,既然連和談的局面都能忍受,自然不會受制于反對派政黨區區的咄咄逼人,山縣有朋也沒有幻想着依靠輿論的力量推翻山本内閣——如果輿論有效,那麽軍部内閣早就被推翻不知道多少次了。但讓他感覺意料之外的是,大正居然如此迅速地批準了内閣的留任與國會的解散,因爲大正并不喜歡山本是山縣有朋所知道的,因爲這個緣故,山本屢屢在禦前遭到訓斥,沒想到原本可以借題發揮的場合居然被大正高高舉起,輕輕落下,一瞬間化之無形,倒着實是令人頗感驚詫。山縣有朋原以爲大正必定會召集禦前元老商議一番,哪怕再不慎重,也會把西園寺公望召集進宮征詢意見。
現在一言不發就準了,這點動作,意思倒是頗令人尋味。随着解散國會的敕令同時而來的,還有補任命寺内正毅爲陸相的命令,陸相出位彌補原本是要國會表決的,但現在國會已經解散,自然不必走這個程序。按照原來的設想,長州派可以拒絕推薦人選而促使内閣倒台。但現在天皇親發诏令征調任命,則寺内正毅不能再以其他理由推托,便是長州派内部,受傳統束縛較深的傳統派更是視之爲天大的榮譽,哪怕山縣有朋暗示,亦會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而這種行動對一貫标榜上下長幼尊卑秩序的陸軍來說更是背叛,所以,對抗徒勞無益,倒不如順從,犧牲的可以減少,也更容易營造起全新的形象。
此時的大隈重信,已經感覺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雖然他通過縱橫捭阖的手段成功通過了針對内閣的不信任案,但解散國會的敕令如此快速的下達,倒是讓他甚爲吃驚。他原本以爲,重臣元老怎麽樣都會在禦前會議上發表意見,決定事情和人選的去留。這個時候,山縣有朋的制約作用就能得到發揮,最起碼可以造就一個緩沖餘地,但是沒想到動作如此之迅速,還沒等他出門去找山縣有朋商議,壞消息就來了,伴随而來的,還有寺内正毅被任命爲陸相的诏書。
這是什麽意思?大隈重信自言自語道,難道山縣有朋背叛了兩人事前的約定——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爲雖然山縣有朋背叛他拿不出很好的制約武器,但反過來,山縣有朋也不能從中受益,那樣一來,滿洲攻略失敗的主要責任就壓在長州派身上了,他如何能忍住?
這樣的局面當真是有些吊詭,大隈重信深知,隻要國會解散,沒有2~3個月的時間是不可能恢複正常運轉的,這個關鍵的時間敞口足夠内閣完成調整了,難道山縣有朋不會天真到認爲可以憑借陸軍的力量單幹吧?
帶着滿腹心事,大隈重信乘坐馬車急匆匆地趕往山縣有朋的府上,一如他第一次會見山縣有朋時的那種匆忙,但山縣有朋透露出來的自信以及笑意讓他産生了老大的錯覺,難道,自己得到的消息不是真的?難道,山縣有朋還沒有得到确切的消息?
不,這肯定不是真的!大隈重信可不是初涉政壇的新丁,他不會一廂情願地做單方面的猜度,他知道山縣有朋肯定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也料定自己要來,否則,怎麽可能剛一通禀就快步相迎呢?
“大隈君,我剛剛接到最新情報,正想約你談談,沒想到你這麽快就來了。”山縣有朋一邊将大隈重信迎進會客廳,一邊開門見山地說道,“這是一個非常不好的信号。”
“是的,鄙人正是爲此事而來。”大隈重信的臉色一臉凝重,“沒想到陛下居然發出了解散國會的诏令,更沒想到沒有通過禦前會議就發出這樣的诏令,感覺極端的困惑。”
“困惑?”山縣有朋大笑兩聲,“有什麽好困惑,尋求解決問題的渠道才是辦法。”
“難道陛下就如此聽信山本的一面之詞?”大隈重信憤憤不平,“放着諸多元老與禦前會議不顧,一意孤行,我認爲太過莽撞了。”
山縣有朋似笑非笑地盯着大隈重信:“陛下一直就是這樣的人,閣下難道還不知情麽?”
“這真是……”
“陛下的意思,我能明白,陛下的心思,多半也能猜到幾分。”山縣有朋今天開口的積極性格外高漲,“目前局勢動蕩,必須有人爲此來承擔責任,國會揪住内閣的責任不放,已經在社會上引起了動蕩,而山本執意進行和談的行爲,更是加劇了這個局面。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我是不反對和談的,可現在的條件,實在是太苛刻了,帝國付出了如此大的代價,末了在和平時代還要繼續付出,這難道是國民說希望看見的?難道這才是你我奮鬥的目标。”
大隈重信沒工夫和山縣有朋扯這些“沒用”的東西,他關注的是如何讓大正收回成命,如何避免國會大選以免破壞目前的“一緻”局面——因爲國會解散是全局性的,哪怕是親内閣的議員也得随時進行再選,一次,所有人都是本能地反對解散國會,重新大選對很多人來說,并不是一個特别有利的時機,現在政府既然把議員逼到了牆角,議員的能量投放出來。
但是,山縣有朋的回答極其具有韌性和模糊性——國會解散,固然使得制約政府的力量短時間内喪失,但在根本是,必然迫使大隈重信更堅定地和自己站在一起,原來兩人的合作,還有大隈重信借助陸軍力量制衡陸軍的要素,到了現在,山縣有朋或是親自挂帥,或是讓得力助手桂太郎挂帥,已經是闆上釘釘了,至于寺内正毅那個強行下诏的大臣,更是說明了這一點——陸軍的元氣在恢複,政黨的力量收到削弱,雙方的關系已經開始逆轉過來,現在倒更像是山縣有朋在憑借大隈重信的渠道進行反對内閣的前期工作。
對如此的回答,大隈重信自然是不滿意,他皺着眉頭聽完山縣有朋賴以解釋的發言,質問道:“反對内閣的風潮已經起來了,但長州有什麽舉動?到了明天,最終停火時間生效之前,山本權兵衛就要和支那簽訂喪權辱國的合約,而國會恰恰又被解散,難道任由他恣意妄爲?”
“這不是你我說樂見其成的後果麽?”
“關鍵是,不能對帝國造成實質性的損害,隻要山本代表政府簽字交換意見,特别是在英國人做見證的情況下,我們将來就必須追認,這關系到國家聲譽……”
“這個當然沒錯,可……”山縣有朋詭異地一笑,“如果讓這個和談約定締結不了呢?”
“這當然是釜底抽薪的辦法,可眼下,哪有?除了陛下,沒有人和力量能夠制約住山本,起碼短時間内沒有,隻要他能撐過明天,我們就束手無策了。”大隈重信的情緒微微有些激動,“我知道你的地位高隆,山本不會也不敢拿你怎麽樣?可對陸軍,他沒少采用卡脖子的戰術,難道你能忍受?”
“大隈君,發現你沖動起來,仍然威風不減當年。”山縣有朋笑着恭維了對方,又道,“我這裏有一個方案,是在聽到消息後臨時籌劃的,時間還有一天,我認爲還來得及。”
“你說……”大隈重信知道目前不是和山縣有朋談條件,講地位的時候,隻有達到打倒山本的目的,才有後續能夠開展,否則,政黨和國會永遠是内閣的依附。
“希望你串聯一下……”山縣有朋的語氣果然神秘而詭異,“聯合對目前現狀、對賣國内閣不滿的仁人志士,在明天發動示威遊行,場面和局勢鬧得越大越好,必要時……”
後面的話雖然沒有明說,但傻子也知道是指專門幹這些勾當的黑道,特别是黑龍會。
“如果這樣做有效,我們老早就這樣做了。”
“這才是我的目的。”山縣有朋晃動着眼珠子,“上街鬧市,是誰主持局面,平息各地騷動?”
“警察。”
“那麽,如果規模過大,警察不夠使用呢?”
“那就是憲兵,甚至還有别的……啊!”大隈重信失态地驚叫起來,“你是說?”
“沒錯,借助混亂的局勢控制住局面,保證帝國正常的秩序,就非得動用這個手段不可,而且他還能解決實際問題……”
山縣有朋的計策,就是利用各種矛盾沖突引發的抗議浪潮,然後将荷槍實彈的部隊派上街頭,等控制局面後來個以民意爲幌子的“清君側”,不要說山本,連西園寺公望都打倒了……
果然是個厲害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