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山本對國内各大勢力的公開攤牌,形勢變得緊張而嚴峻起來,各種看得見的和看不見、聽不見的陰謀開始了陸續的上演,這是山本事先可以預料到的,唯一讓他感覺欣慰的是,他自己作爲薩摩派第二代領袖的地位得到了進一步鞏固,特别是有了東鄉這個第一代領袖的公開出面力挺,無論原嫡系薩摩派如何看待山本,都會是山本的實際支持者,而山本掌權後一直大力加以提攜的那些非薩摩嫡系出身的薩摩派因爲對山本的感恩戴德而堅定和他站在一起,這讓利用危機來整頓本方勢力的山本欣慰了許多。
果然如大隈重信預料的那樣,大谷雖然同意尋求體面的停火談判并保全關東州的軍隊,但并不等于他公然和山本站在一起,他已經通過長州派控制的新聞發表了他對山本内閣的看法,雖然沒有激烈的抨擊,但明确表達了不會作爲陸相候選人加入内閣的願望,并且強調,自己目前最大的責任便是将“……關東州百戰餘生的萬餘将士完整無缺地帶回日本去,至于自己将來會遭到什麽樣的對待,他完全不擔心,因爲經曆了這麽多,生死已經不重要了……”
這一點山本也是心知肚明的,他沒有對此進行公開挽留,而是傳達了就地停火24小時,中日進行和談的消息。
這個消息的放出,不但對日本是震撼性的,在中國國内也是如此。特别是在進攻關東州部隊的心裏,更是激蕩起了層層漣漪。眼看着關東州已經在自己的大炮下顫抖,已經唾手可得,日軍也是在苟延殘喘,居然接到了就地停火談判的消息,豈不讓國防軍将士感到詫異?除了各師主官因爲接到了相關了解釋和内部傳遞而保持緘默外,其他凡是團長以下,都抱有強烈的抨擊态度,當然,國防軍是不會将矛頭對準秦總統、陸副帥的,事實證明,兩人一貫以來便主張*,怎麽可能對日本讓步呢?即便是最動搖的懷疑者,經曆了遼陽的撤退和遼陽攻防戰的勝利後,也會認爲,這不過是一個誘敵的招數罷了,中國還是要解決關東州問題的。
不止前線官兵,所有的外國觀察家都爲中國政府的這個決定跌碎眼睛,《宇林西報》的觀察家就認爲:“……中國居然如此輕易地接受了停戰和談的要求,不得不讓人感慨,至于這種決定是否明智,很快,便會有分曉的……”隻有英國使館,因爲朱爾典先前斡旋的緣故,已經提前得知了消息,他本人雖然也對秦時竹如此順水推舟表示吃驚,但重要的是,大英帝國的戰略有了實現的希望,遠東的局勢有望恢複穩定,這何樂而不爲呢?于是,在得知消息後的第一時間,大英帝國便公開發表聲明,表示“……對中日兩國采取的政策表示歡迎,這有助于恢複遠東的秩序與安定,更有利于實現各國的和解。”
美國國務院或許對中日停火的決定感到尴尬,因爲這意味着他不能再撈取好處了,但是美國從來不會公開表達不滿,駐華公使發表了“謹慎樂觀”的官樣聲明後就不知所蹤……
這次談判和20年前的春帆樓談判有很大的不同,日本在戰場上是完全處于下風的,雖然日本的媒體封鎖了部分消息,但是前線的頹勢是每個人都看得清楚的,因此,談判也采取了别樣的方式,雙方談判代表不直接接觸,所有的原則意見,由英國人具體溝通後轉達,所有的具體條款,則由中國赴日的特别代表和日本商談。
事實上,這是一種非常奇特的談判方式,英國人對中日如此之深的介入都讓人爲之側目,但在另一層含義上,也是中日政治家政治智慧的展示。中日兩國的民族宿怨使得面對面坐下來談判完全是一種非武力的戰争,在那樣的場合,強硬,再強硬是主流,山縣有朋和大隈重信原來估計中日哪怕和談都談不到一起,就是基于這個考慮,但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有了英國人居間協調,雙方可以比較心平氣和地談條件,對于條件苛刻和明顯不符合實際情況的,英國人就予以了封殺。
朱爾典就對日本要求恢複戰前狀态的提議嗤之以鼻,他說,“恢複戰前狀态,那麽,中國遼東戰場的那一片廢墟應該由誰來付出代價?已經戰死的将士該由誰來進行起死回生?中日現在最重要的是認清現實,而不是其他……”
基于同樣的道理,對于中國要求将關東州歸還中國的要求他也予以了打回,理由更簡單:“日本在戰場上都不願意讓步的東西,不要指望它會在談判桌上讓步……”
因此,這樣的談判方式,果然稱得上異常奇怪而特殊了,在東京,主持會議的是英國駐日大使,日本外相加藤高明親自出席,在北京,主持會議的還是英國駐華公使,中國外長陸征祥親自出席,談判的基調到後來變演化成了一個,日本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恢複和平,中國獲得多少的收益才會放棄軍事進攻。
加藤高明雖然是西園寺在内閣的代理人,但他同樣擁有自己的見解,他認爲,恢複和平乃至于付出一些代價對日本都是有利的。市場的公開反應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和談消息傳出後,日元的彙率和政府國債指數都有了較大幅度的上揚,基本上沖銷了因爲傳出日本在戰場居于不利局面後的三分之一跌幅,倘若中日真的能夠擺脫戰争泥潭,他和藏相都對後續發展持有樂觀态度。
在幕後觀察着山本一舉一動的大隈重信和山縣有朋則完全不是這個考慮,他們的期望是,内閣能夠利用這個因素完成兵力重整和調度,以便在和談不成的情況下能夠給予支那緻命一擊。但山本顯然已經估計到了他們打算冒險的态勢,特别對于長州派的咄咄逼人,他更是感到如芒在背,不加以整治心中委實不快,他下達了死命令,海軍一律不得動彈,維護的維護,檢修的檢修,但就是不要備戰。這樣,即便陸軍要戰,他們也飛不過海峽去……
對于大隈重信和山縣有朋而言,最有利的當然是山本和中國達成屈辱性的條款,這樣,他們便能掀起第二波反對山本内閣的浪潮,在山本公開攤牌後,因爲要觀察山本内閣的走勢,國會破天荒地居然沒有通過對政府不信任案的提議,大隈重信等人原本期望利用國會對山本發難的願望頓時落了空;其次,兩人便希望中日什麽條款也達不成,隻要日本撐過了困難期,完成軍備重整後便可以繼續戰争,但是,這點已經爲山本對海軍的嚴厲控制所打亂,陸軍内部進行了整肅,拼命抽調了4個師團的兵力,但無論裝備也好,物資也好,都處于非常匮乏的狀态,但大藏省就隻有一句話,軍費開支已經大大超标,目前正在談判,如果不行,待談判後利用1915~1916财年的預算,但首先要求陸軍填補上窟窿。
這就卡住了山縣有朋的脖子,讓他憤懑不已,屢次想通過帷幄上奏權公開宣示不滿,卻又找不到宣洩的途徑。在朝中,他已經和西園寺公望對上了号,兩人互不相讓,在内閣,由于陸相缺位遲遲得不得補充,參謀總長隻能代行職權,權力受到了很大的影響,特别是不能參加内閣會議讓他大感憋屈,更要命的是,陸軍通過帷幄上奏權呈遞上去的東西,大正連過問都懶得,直接批了個知道了就了事了,山縣有朋綜合各方面的消息,得出一個結論;大正天皇固然并不滿意山本的表現,但絕不會贊同陸軍進一步強化作戰的準備,這一點,是對長州派的當頭一棒,要想有所作爲便要進行另外的努力。
在這樣的關鍵當口,大隈重信來了。
大隈重信原本是要借這個風潮一舉推翻山本内閣,并借機清算軍人政治的,但目前的局勢使得他不得不在海陸軍當中做一個選擇,畢竟,要畢其功于一役的難度太大了,陸軍和海軍兩個龐然大物不經過改造,是不可能利用一瞬間的功夫全部打倒的,他審時度勢後認爲,在現階段,主要任務是推倒山本内閣,那麽,長州派基于這一點是有利用價值和合作基礎的,畢竟,能與海軍抗衡的團體隻有一個,那就是陸軍……
于是,即便面對山縣有朋這樣可怕的對手,即便勾起了前幾年元老商定時被山縣有朋一把推出的痛苦往事,大隈重信依然笑得十分燦爛和自信,仿佛,他不是去赴一個事關重大、具有舉足輕重的政治會議,而隻是去看望老朋友一般,這當真是一個絕妙的政治話劇。
“櫻花時節又逢君,大隈君,别來無恙?”山縣有朋以一句套近乎的問候,迅速拉近了與大隈重信的關系,同時也構建起了三國四方的第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