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的進攻從架勢上看是漫山遍野席卷而至,但在攻擊重點上還是有輕重緩急的,并不是毫無策略的一線平推。
經過這幾天大眼瞪小眼般的對峙,桂團長相信敵人也多半摸清了整個國防軍弓長嶺防線的基本情況,但是,他決不相信鬼子掌握了弓長嶺防線的防禦力——這一道防線可是比南線前哨陣地更具有殺傷力、更具有防禦力也更具有彈性的立體防線。
鐵絲網、陷阱、雷區、碉堡、棱堡、戰壕、半永久性機槍掩體,乃至于防線後面核心陣地上的炮兵構成了一道真正的銅牆鐵壁,相比前哨防線,這可是國防軍下了大筆錢、下了大決心的地方,說什麽也不會撤退,一旦撤退,不僅遼陽主城無險可守,而且整個遼陽鋼鐵和弓長嶺礦區都直接暴露在日軍的炮火之下。現在日軍要打到這兩個地方也不是不可以——那就意味着要把大口徑火炮推到陣地前30米——這無異于是自殺。
因此,桂團長決不相信:有了前哨陣地經驗教訓的鬼子甫一上陣就會使出渾身力氣——這非但無濟于事,近乎愚蠢了,但是,鬼子沒有挑最容易展開、最便利推進的四号,反而對準一号發起了進攻,着實有些讓人匪夷所思。
小鬼子的葫蘆裏在賣什麽藥?
按照李杜的指示,弓長嶺防線的預備隊将是5團,因此,4團不必留預備隊,隻要把全部兵力都壓上去、投入一線便可以了。但是,桂勇勇則勇矣,心機卻不小,他把團直屬部隊骨幹留了下來。還從最難以進攻的一号和二号陣地上抽調了1個連,組成了近500人的機動部隊,準備用于彈性防禦的實踐,因此,一号陣地的兵力密度小于四号。
難道,這點兵力調度讓鬼子看出端倪來了?可是,小鬼子不是神仙,他們怎麽知道?
難道。有人走漏了消息?一想到這裏,桂勇後脊背的汗都淌了下來,可是,沒有理由會發生這種情況——遼陽會戰在即,大批民衆亟待疏散,但有一個原則,望北走可以,望南走軍隊一律不放行。就是爲了防備可能的消息走漏。再說,兵力調度和防線部署是在大規模疏散已經基本完成地情況下才完成的,不要說間諜,就是他桂勇,也是最後一刻才下定了決心。鬼子怎麽會知道?
不管怎麽說,事有反常必爲妖,他站在原地足足停留了1分鍾,然後才道。“給我接5團老胡子!”
老胡子是5團長胡堃的外号,不僅因爲他姓胡,而且還長了一臉絡腮胡子,年紀不大就看上去飽經風霜,活脫脫一個老胡子模樣。
“老胡子?”
“咦,4團的電話?”聽出是桂勇的聲音,胡堃愣了,“還沒打你就頂不住了?”
“吼啥呢?”桂勇大怒。“老子有這麽膿包麽?”
“那你打電話給我幹啥?還不趕緊指揮?”
“聽我說,老胡子,我沒心思和你開玩笑。”
“你說,你說……”聽到對方無比嚴肅的聲音,胡堃趕緊收攏笑意。
“别看鬼子架勢拉得很足,但實際進攻兵力卻是從一号摸了過來,我琢磨着不太對勁,你那裏有沒有特别情況?”
本來胡堃還有點懷疑。桂勇不是這麽沉不住氣的人。但鬼子從一号摸過來的消息還是讓他吃了一驚——那裏可是公認地易守難攻之處,小鬼子吃錯藥了?
“比如……”千頭萬緒。一下子讓胡堃抓不住思路。
“比如有人走漏消息什麽的?”
“不可能,不可能!”胡堃的頭搖得和撥浪鼓一般,“你的兵力配置我們團隻有我和兩個副團長還有參謀長知道,别的就是幾個營長都不知道詳細,怎麽走漏?你懷疑我們不成?”
胡堃的語氣雖然滿是埋怨,但桂勇聽了卻很放心,别人不敢打包票,這幾個卻是知根知底的老夥計,都是從義軍時期就在隊伍裏的,套用前人地舊話,那是“從龍舊部”,現在一個個都是中流砥柱,誰會不好好幹而去給小鬼子賣命?他的心便放了下來。
“那就好。”桂勇想了想,還是不敢大意,隻說,“那你注意點,說不定随時需要增援。”
“好,就等你這話!”胡堃原來對撈不着一線任務而耿耿于懷,認爲李杜偏心,現在桂勇一說,立馬興奮起來,“要不我現在就派人殺過來?”
原來兩人互相擡杠的時候,桂勇私下拍胸脯說自己完全可以頂足15天,而胡堃則不以爲然,不過現在戰鬥既然已經打響,戰前的一切玩笑都成雲煙。現在這個時候,兩人要對遼陽數萬将士、遼東數百萬軍民負責,哪裏還容得下意氣之争?
“不用,我先盯着,掂一掂鬼子的分量,你少安毋躁。”這時地桂勇,反而開始沉住氣,從容不迫起來。
既然鬼子玩花樣,桂勇也不甘示弱:“給我接炮團,重炮一律不得攻擊,其他炮火,要服從陣地指揮官命令。”在國防軍體制中,不僅師有師屬炮團,團也有團屬炮營,炮營主要裝備了步兵炮和迫擊炮,威力一般,密度不小,足見防禦功力。
遠處的出發陣地上,立花、島田乃至一幹高級軍官都在焦急地觀看着戰況。雖然被國防軍的重炮擾亂了整體進攻架勢,但畢竟已精心調兵遣将了好些日子,全局部署和個體細節都到了非常詳盡的地步,全軍上下都抱有很高地期望,隻是,讓所有人都不明白的是,仁田師團長爲什麽拟定這樣一個進攻方案,而且,居然還得到了大谷師團長的同意!
日軍沒有空中偵察,所有的情況偵察都是依靠騎兵部隊完成的,爲了準确地探明國防軍的防線和難易程度,朝鮮軍和關東軍的騎兵部隊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先後有60餘人在偵察過程中被國防軍擊斃,而且就在進攻發起之前,所有地情況偵察也談不上足夠充分與完善,遼陽的特殊結構與國防軍的嚴密使得日軍不可能有太多的情報渠道。這已經不是10年前的日俄戰争時期了——那時候會有中國民衆爲日軍提供線報,這也不是20年前的甲午戰争時期了——清軍會留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讓無孔不入的日軍間諜看得真切。
可是,即便是不夠充分有力,這些高級軍官也能從第一眼就判定各處陣地之間地難易程度,也能判斷出防禦強度地高下,相信仁田師團長決不至于看不出來,可爲什麽偏偏要舍易就難呢?還有,大谷師團長爲什麽也會對這個明顯不合理的命令持同意态度呢?軍部是下了嚴令要求盡快拿下遼陽,可已經在遼陽城下地關東軍和朝鮮軍都知道這不是一件容易辦到的事——再急也不能出昏招吧?
望着臉色凝重,甚至很想開口發問的部下,大谷笑了:“諸位不必擔心,支那有句古話,實則虛之、虛則實之,不要看那處陣地不利于進攻,對于防守方而言,不會看不出關鍵的關節,所以,我軍的機會來了……”
所謂“虛實結合”的話,本來就是一種套話,放在哪裏都是沒錯的,但是,你憑什麽斷定哪裏就是虛,而别處就是實呢?
衆人還在回味,第二個令他們措手不及的命令有緊接着下達了:“炮兵陣地前移,進行抵近射擊。”
“閣下!”立花和島田再也忍不住了,雙雙跳了出來,當然,立花對着是仁田,島田對着是大谷——對自己的直接上司進行質疑,他們認爲是不合适的,互相交換一個對象,那就可以了,反正,隻要把意思說出來就行。
“我堅決反對炮兵陣地前移,目前,支那人的遠程重炮虎視眈眈,雖然暫時停止了射擊,但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重新恢複,陣地前移,意味着我們得不到太多的遮蔽,對于防禦是相當不利的。另外,直到今天爲止,除了支那人的遠程重炮外,其炮兵實力并未暴露,貿然将炮兵陣地前移,無疑将我軍的炮兵直接暴露在敵人的火力之下。”島田聲音很大,明着是說給大谷,實際說給仁田。
立花也在旁邊幫腔:“除非我們能夠獲得對支那炮兵的壓制優勢,否則一旦前移會受到雙重壓力,炮兵的困難更大。”
“聽我把話說完。”大谷沒有理睬兩人的言語,繼續道,“重炮先動,務必在2個小時内抵達新位置,其餘火炮可以暫時緩一緩,至于攻城臼炮的損失,我已經向大本營做了彙報,幾天後會有新的武器從大連運抵戰場,增強進攻力量!”
隻把重炮前移?
瘋了,這一定是瘋了。島田嘟囔着,如果說增強炮火覆蓋,壓制國防軍工事火力的目的還有一絲道理外,那麽重炮前移就完全像是在自殺。重炮威力是大,可射速低、操作累贅,哪裏敢用于一線拼刺刀?
仁田師團長發話了:“照大谷長官的命令去做!快!”